入夏的第一声蝉鸣钻进窗缝时,姜稚月正在给晾衣绳上的信纸翻面。晨光漫过阳台护栏,在"顾白周收"那三个字上投下金边,她忽然发现最底下那封信的邮戳是清晰的——五年前三月十六日,下午三点十五分。
那是他登机的时间。
"在看什么?"顾白周端着两杯柠檬水走过来,玻璃杯壁的水珠滴在他手背上,顺着腕骨滑进衬衫袖口。他昨天刚把书房改造成临时画室,画布上已经有了朦胧的玉兰树影,树下蹲着个穿高中校服的女孩,手里捏着封信。
姜稚月把那封盖了邮戳的信举起来,阳光穿过信纸,能看见背面洇开的泪痕。"原来我最后还是寄出去了。"她指尖划过邮戳上的日期,"可你说没收到。"
顾白周的目光落在信纸上,喉结动了动。"那天机场的邮筒坏了。"他伸手去够那封信,指腹擦过她的手背,"维修员说,那批信件被暴雨泡烂在仓库,最后全当成废纸烧了。"
蝉鸣突然变得尖锐,姜稚月想起五年前那个下午。她把信投进邮筒时,铁制的投递口卡了下,信封一角被撕开个小口子。当时她以为是错觉,现在才明白,那封信根本没离开过这座城市。
"画室的钥匙。"顾白周从口袋里摸出串钥匙,其中一枚挂着月亮形状的钥匙扣——那是她高三时丢的,后来在学校的失物招领处找了三个月,只看到个空荡荡的玻璃柜。
钥匙扣的背面刻着个小小的"周"字。姜稚月突然想起高二那年的手工课,顾白周把刻坏的木牌扔进垃圾桶,她偷偷捡回来时,木刺扎进了指甲缝。那天他罚站在走廊,她举着创可贴追出去,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
"上周去学校,看到失物招领处还在。"顾白周的指尖拂过她指甲上的淡疤,"老主任说,有个女生总在放学后去翻柜子,像在找什么宝贝。"
姜稚月低头笑出声,柠檬水的冰粒在杯底撞出轻响。她想起昨天在画室看到的画,画布上的邮筒生了锈,投递口卡着半张信封,上面能辨认出"慕尼黑"三个字。画的右下角写着日期:五年前三月十六日。
"为什么画这个?"她仰头时,阳光刚好落在顾白周的睫毛上,像落了层金粉。
"因为那天我在机场,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这里。"他把她的手包进掌心,指腹摩挲着钥匙扣的棱角,"后来才知道,是把没送出去的钥匙。"
蝉鸣声渐歇时,快递员敲响了门。姜稚月拆开包裹,发现是本厚厚的相册,封面贴着张泛黄的机票——五年前三月十六日,延误了六个小时的航班。相册里夹着的全是她的照片:在馄饨店写信用的笔,掉在操场的笔记本,甚至还有她丢在医院走廊的保温杯碎片。
"林医生说你总丢三落四。"顾白周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张他偷拍的照片:她蹲在储藏室捡信纸,阳光从窗缝漏进来,在她发梢镀了层金边。照片背面写着:"找到月亮的那天"。
姜稚月的手指停在张拍立得上。照片里的她穿着病号服,趴在医院的窗台上,手里捏着半条灰色围巾。背景里的玉兰树刚抽出新芽,树下站着个模糊的身影,手里举着手机。
"这张是..."她的声音突然哽住。
"去年春天。"顾白周把相册合上,声音轻得像风,"我回国看画展场地,在医院楼下站了三个小时,只敢拍张背影。"
阳台的晾衣绳突然晃了下,最上面那封信掉下来,落在顾白周的画夹上。姜稚月捡起来时,发现信纸背面印着串模糊的电话号码——是她大三那年换的手机号,当时写在信封上,想万一他收到信,能打给她。
"这个号码..."顾白周的目光顿住了。
"用了四年。"姜稚月把信纸塞进他手里,"上个月才注销,因为总等不到来电。"
顾白周突然转身跑进画室,回来时手里捏着个褪色的笔记本。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抄着串一模一样的号码,旁边画着个小小的问号。"我托同学问来的。"他的指尖在号码上划了又划,"拨了三年,总提示是空号。"
蝉鸣再次响起时,姜稚月突然想起注销号码那天,营业厅的小姐说:"这个号码上个月有个德国来电,响了四十七秒。"
原来他们曾离接通那么近。
傍晚的季风带着玉兰花香涌进阳台,晾衣绳上的信纸被吹得哗哗作响。顾白周把那封盖了邮戳的信折成纸飞机,顺着风扔出去。纸飞机掠过楼下的玉兰树梢,在夕阳里划出道白色的弧线。
"不用寄了。"姜稚月靠在他肩上,看纸飞机消失在晚霞里,"反正收信人就在这儿。"
他的笑声混着蝉鸣落下来,带着夏末的暖意。"明天去看画展吗?"顾白周低头时,鼻尖蹭过她的发顶,"有幅画,想让你亲自写个名字。"
姜稚月抬头,看见晾衣绳上的信纸在暮色里轻轻摇晃,像一串被晚风读着的句子。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两个终于交叠的邮戳。
她突然想去买本新的信纸,要带着玉兰花香的那种。这次不用写地址,也不用贴邮票,就放在他画架旁,像句永远不会寄出,却始终被读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