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那天的季风带着潮湿的暖意,吹绿了画室窗外玉兰树的新芽。姜稚月蹲在画架前,看着顾白周给《第一封寄出去的信》上最后一层釉彩,他指尖的颜料蹭在画布边缘,像不小心滴落的春光。
“老邮局的王师傅说,下周要给春风巷的邮筒挂块新牌子。”她捡起地上的画笔,笔杆上还留着他的指温,“写着‘时光邮筒’,让路过的人都能寄信给过去的自己。”
顾白周放下调色刀,转身时带起的风拂过她耳后的碎发。他今天穿了件浅卡其色的毛衣,领口别着枚玉兰形状的别针——是用去年落在邮筒顶上的枯枝雕的,她当时蹲在雪地里捡了半天,冻得指尖发红。
“我给王师傅画了张设计图。”他从抽屉里抽出张素描,画的是邮筒上缠绕着常春藤,投递口旁刻着行小字:“所有等待,都有回音”。纸页边缘沾着点桂花渍,是上周去疗养院时,外婆泡的桂花茶洒的。
姜稚月的指尖划过素描里的常春藤,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植树节。他们在学校的后山种了棵玉兰树,顾白周把写着两人名字的木牌埋在土里,说“等它长到二楼高,我们就去看慕尼黑的画展”。后来那棵树被台风刮倒时,她在废墟里刨了三个小时,只找到半块带着“月”字的木牌。
“那棵树的年轮里,藏着封信。”她从书架最底层翻出个铁皮盒,里面是片压平的玉兰叶,叶脉间还能看见模糊的字迹,“我当时把想对你说的话,刻在了刚抽芽的枝桠上。”
顾白周的指腹抚过叶片上的刻痕,像触摸多年前的心跳。“去年回学校,看到新栽的玉兰树。”他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鸟鸣,“老园丁说,有个女生总在台风过后去后山,手里攥着半块木牌,像在找什么重要的约定。”
画室的门被风吹开,飘进来片新抽的玉兰叶。姜稚月看着顾白周把叶片夹进画夹,那里还夹着张泛黄的医院缴费单,是她妈最后一次化疗的费用,收款人栏的字迹被他用红笔圈了起来,旁边写着“别怕,有我”。
“林医生说,你总在缴费单背面画画。”她想起那些画里的玉兰树,枝桠上总挂着个小小的月亮,“原来你早就把承诺,藏在了我看得见的地方。”
顾白周突然笑了,从画架后拿出个半旧的速写本。翻开最后一页,是幅未完成的画:深夜的医院走廊,穿白大褂的医生正给个女生披外套,女生手里的缴费单掉在地上,背面画着个笑脸。画的日期是三年前的春分,正是她妈病危的那天。
“那天我刚下飞机,行李还在机场。”他的指尖在画里女生的发梢停了停,“看到你蹲在走廊角落哭,手里的笔在缴费单上乱涂,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兽。”
季风带着玉兰花香涌进画室,吹动了画夹里的信纸。姜稚月看着那些写满字迹的纸页在风里轻颤,忽然发现每张信纸的右下角,都画着个小小的太阳——和十七岁那年,他替她赢的保温杯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明天去后山看看吧。”她合上书页时,阳光刚好落在顾白周的睫毛上,“我想给新栽的玉兰树,寄封信。”
后山的玉兰树已经长到齐腰高,树干上挂着块新的木牌,刻着“周&月”。姜稚月蹲在树下,把写好的信埋进土里,信封上没贴邮票,只画了圈年轮,里面写着“寄给十年后的我们”。
顾白周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信里写了什么?”他的呼吸拂过她的颈窝,带着刚摘的玉兰花瓣的清香。
“写着‘记得每年春分来浇水’。”她转身时,发间的花瓣落在他的毛衣上,“写着‘别忘记画室窗台上的窗花,歪耳朵的那只代表你’。”
他的笑声混着风声落下来,惊起了枝头的麻雀。顾白周从口袋里摸出把小刻刀,在树干上轻轻划了道浅痕:“这是第一圈年轮,以后每年都刻一道,等我们老了,就数着年轮读信。”
下山的路上,姜稚月踩着顾白周的脚印走,看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封摊开的信。她忽然想起春风巷的邮筒,此刻大概已经挂上了新牌子,等着路人投递那些迟到的心事。
画室的灯光在暮色里亮起来时,姜稚月看见顾白周正在给画框装玻璃。《第一封寄出去的信》里,雪后的邮筒旁站着的两个背影,被他添上了牵手的细节,女生的围巾上还沾着片玉兰花瓣。
“画框的玻璃是防紫外线的。”他把画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能保存五十年。”
姜稚月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听着他胸腔里的心跳,像时光的秒针在轻轻走动。她忽然觉得,那些季风吹过的未寄出的信,从来不需要邮票和地址。它们藏在玉兰树的年轮里,藏在画框的玻璃后,藏在彼此掌心的温度里,变成了比信件更长久的约定。
就像此刻,落在他毛衣上的玉兰花瓣,和她眼底的星光,都是时光盖下的邮戳,清晰而温暖,盖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