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信笺

处暑的晚风带着桂花的甜香，漫过画室的落地窗。姜稚月坐在地毯上，把顾白周新刻的木质信笺一张张理平，月光透过玉兰树的叶隙落在纸上，印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银粉。

“这张的纹路最好看。”她举起张带着天然树疤的信笺，树疤的形状像只蜷缩的兔子，“像不像我们在疗养院看到的那只流浪猫？”

顾白周正给画框装挂钩，闻言回头时，衬衫领口沾着点木屑。他走过来蹲在她面前，指尖拂过信笺上的树疤：“上周去木料厂，老板说这是棵五十年的老玉兰树锯下来的料。”他忽然低头，在树疤旁轻轻吻了下，“就当是它替我们记了五十年的心事。”

画室的墙上新挂了幅画，是《月光下的信笺》：深蓝色的背景里，数百张木质信笺在风里翻飞，每张都印着不同的指纹，最中央那张的树疤上，落着只衔着桂花的月亮。画的右下角刻着行小字：“有些信，要借月光才能写完。”

姜稚月摸着画框边缘的刻痕，是顾白周用刻刀一点点凿的，纹路像玉兰花瓣的脉络。她忽然想起大三那年收到的匿名包裹，里面除了桂花糖，还有块打磨光滑的玉兰木片，上面用烫金的字写着“等你”——当时她以为是工艺品，垫在了梳妆台的玻璃下，直到上周搬家才发现，木片背面刻着串慕尼黑的地址。

“原来那时候你就在等我了。”她转身时，发梢扫过顾白周的手背，那里还留着刻木头时被扎的小伤口，“用木头写的信，是不是永远不会褪色？”

他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指尖按在自己的伤口上。“就像这些疤。”他的声音混着窗外的虫鸣，“高中爬树帮你捡风筝时划的，在慕尼黑刻第一幅玉兰画时扎的，上周为了抢这棵老木料被钉子蹭的——都是不会褪色的信。”

月光突然变得很亮，照亮了画室角落的铁皮箱。姜稚月想起里面锁着的东西：她妈临终前写的信，说“小白周是个好孩子，别让他等太久”；顾白周太姥姥的日记本，里面夹着张泛黄的药方，写着“桂花三钱，玉兰花瓣少许，治少年相思”；还有他们俩高中时的成绩单，她的数学卷上总贴着他画的小太阳，他的语文卷背面，总抄着她作文里的句子。

“明天去老邮局吧。”顾白周突然说，从口袋里摸出枚新铸的铜质邮戳，上面刻着“月光巷”三个字，“王师傅说，中秋那天可以盖特别邮戳，寄往月亮的信能被嫦娥收到。”

姜稚月的指尖在铜邮戳上划了圈，冰凉的金属沾着他的体温。她想起十七岁那个中秋，两人躲在学校的天文台，她用望远镜看月亮，他在旁边写纸条：“你看月亮上的阴影，像不像没寄出去的信？”后来那张纸条被教导主任没收，她在办公室门口等了两小时，只拿回半张被茶水洇湿的纸片。

“我要写封寄给月亮的信。”她把木质信笺铺在茶几上，提笔时，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告诉它，那些年借月光写的信，终于有了收信人。”

顾白周没说话，只是在她身旁铺开另一张信笺。月光落在他的笔锋上，看他写下：“致月亮：请保管好姜稚月十七岁的信，我已经找到她了，以后的信，由我亲自签收。”

晚风掀起窗帘，带着片桂花落在信笺上。姜稚月看着他在落款处盖下铜邮戳，“月光巷”三个字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枚被岁月打磨过的承诺。她忽然发现，两人的信笺边缘，树疤的位置刚好能拼在一起，像块完整的月亮。

“其实月亮早就收到信了。”她把桂花夹进他的信笺，“你看每年中秋它都那么圆，是在替我们存档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顾白周笑着把她的信笺和自己的钉在一起，用根红绳系在窗棂上。月光穿过两张信笺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像封被月光拆开的信。“等老了，我们就把这些信笺拼成一幅画。”他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画名叫《我们的五十年》。”

后半夜，月光把玉兰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封摊开在地上的信。姜稚月看着窗棂上的信笺在风里轻晃，忽然明白那些季风吹过的未寄出的信，从未真正需要地址。它们借过蝉蜕的翅膀，沾过初雪的温度，藏过年轮的密码，最终都落在了月光里，变成彼此掌心的纹路，清晰而温暖。

就像此刻，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和信笺上并排的树疤，都是月光盖下的邮戳，盖在往后每个中秋的月色里，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