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里的信笺

惊蛰的雷声裹着潮湿的雨气，在春风巷的上空滚过。姜稚月蹲在后山的玉兰树下，看着顾白周用铁锹小心翼翼地刨开泥土——今天是他们约定好挖信的日子，十年前埋在这里的春分信，该见天日了。

铁锹的刃口碰到硬物时发出轻响，顾白周立刻换了工兵铲，指尖在湿润的泥土里摸索。姜稚月的心跳得像当年在考场等成绩，忽然想起十年前埋信时，他特意在信封外裹了三层油纸，说"要让时光的墨水，慢慢晕开我们的字"。

"找到了。"他捧出个墨绿色的铁皮盒，盒身已经覆上了层青锈，边缘却还能辨认出当年刻的"周&月"。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盒盖上，晕开的锈迹像幅抽象的画，姜稚月忽然觉得，这十年的光阴，就藏在这些斑驳的纹路里。

回到画室时，壁炉里的火光正旺。顾白周用软布蘸着橄榄油擦拭铁盒，锈迹一点点褪去，露出底下的玉兰花纹——是他当年亲手錾的，每个花瓣都对应着他们相识的某个瞬间。姜稚月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鬓角已经有了几根银丝，像月光落在发间，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疗养院见到他外婆时，老太太说"好的感情会让人长出月光"。

铁盒打开的瞬间，桂花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漫出来。里面的信笺被油纸裹得完好，只是边缘染上了淡淡的褐，像被时光浸过的茶。姜稚月展开信纸时，指尖被纸张的粗糙感刺了下——十年前的纸页已经脆硬，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

"致十年后的我们：如果你们正坐在玉兰树下读这封信，该是小安上小学的年纪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像我一样喜欢爬树，像你一样总把画具丢得满地都是。其实当年写这封信时，我偷偷在信纸背面画了个小太阳，想告诉你，就算有天季风把我们的信吹散，我也会在原地等你。"

顾白周的指腹抚过信纸背面的太阳图案，墨迹已经洇进纤维里，像长在了纸页上。"我写的是。"他从铁盒里拿出另一张信，是用他惯常的速写本纸写的，"如果十年后的顾白周忘了给稚月煮桂花糖，就罚他重新刻一百枚邮戳。"

姜稚月忽然笑出声，壁炉的火光在信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她想起去年冬天，他确实忘了买桂花，结果半夜冒雪跑遍三条街，回来时睫毛上结着冰，手里却攥着包用牛皮纸裹的干桂花，像捧着稀世珍宝。

"小安说要给这封信画插画。"她从书包里拿出女儿的画，纸上是三个手拉手的火柴人，站在巨大的玉兰树下，树洞里塞满了信，"她说这是'时光的邮箱'，能把现在的话，寄给小时候的自己。"

顾白周把信笺夹进《季风吹过的信》最新册，旁边贴着小安的画。画册的厚度已经超过了半尺，每年新增的页码都用不同颜色的丝线装订，红色是闰年，蓝色是小安的生日，最特别的鹅黄色，是他们补办婚礼那年——当年因为小安突然发烧，婚礼改期成了简单的家宴，他却在画册里画了幅完整的婚纱，裙摆上绣满了缺席的宾客名字。

"王师傅上周把时光邮筒的钥匙交给念念了。"姜稚月给炉火添了块松木，木柴爆裂的声响里混着雨声，"那姑娘现在在邮局工作，说要把我们的故事编成手册，教新人怎么写'时光信'。"

顾白周从书架顶层翻出个牛皮纸档案袋，里面是念念整理的邮筒日志：2028年3月16日，有对老夫妻寄信给五十年前的自己；2030年冬至，穿校服的男生把情书投进邮筒，说等考上大学再让念念寄；最新一页写着2034年惊蛰，周白与姜稚月取回十年前的信，雨，玉兰树抽出第三十二圈年轮。

"你看这里。"他指着日志里的插画，是念念画的他们挖信的背影，"她说我们像两棵长在一起的树，根在土里缠成一团，枝叶在风里说悄悄话。"

雨停时，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给玉兰树的枝桠镀上金边。姜稚月看着顾白周把铁皮盒埋回原处，里面放进了新写的信——给二十年后的他们，信封上画着蹒跚的老人，手里拄着刻着邮戳的拐杖。

"小安说要在盒里放颗玉兰种子。"她把女儿昨天亲手包的种子袋递过去，上面用彩笔写着"等我长大，树也长大"，"说等我们老了，这棵树就会结出信的果实"。

顾白周埋土时，指尖在泥土里划出浅浅的沟，像在写一封给大地的信。"其实所有未寄出的信，早就长成了树。"他握住她的手，让两人的指腹一起感受泥土的温度，"根须是我们没说出口的话，枝叶是往后要走的路，年轮里圈着的，全是'我们'。"

傍晚去接小安放学时，春风巷的时光邮筒前围了群孩子。念念正给他们讲当年那封未寄出的信，说"有些等待会变成树，有些思念会变成风，最终都会找到回家的路"。姜稚月看着女儿举着蜡笔画挤在人群里，忽然觉得那些季风吹过的信，从来没有真正的终点。

它们是铁盒上的锈，是画册里的线，是孩子笔下的太阳，是彼此鬓角的霜，在岁月的年轮里一圈圈生长，把每个寻常的日子，都酿成了值得珍藏的信笺。

就像此刻，一家三口踩着水洼回家的脚印，和后山玉兰树新添的年轮，都是时光盖下的邮戳，盖在往后无数个惊蛰的雨声里，盖在小安慢慢长高的身影里，盖在他们相握的掌心温度里，一圈圈，一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