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铺就的小径绕着半亩药田,唯有中央的白玉台格外惹眼,台上摆着一只描金瓷盆,盆中那株出云重莲花瓣是极淡的月白色,边缘晕着一层浅浅的粉,像是被晨露浸软了,花心处藏着几缕金蕊,风一吹便轻轻晃,连带着周围萦绕的淡淡香气都跟着流动。
宫远徵蹲在玉台边,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银勺,勺中盛着他特意调配的温水,动作轻得像是怕碰碎了花瓣,一点一点往花盆里浇。宋姣姣就站在他身侧,双手背在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朵重莲,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直到宫远徵浇完最后一勺水,她才忍不住轻声感叹:“这花真漂亮,比我在外面见过的所有花都要雅致。”
宫远徵放下银勺,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眼底带着几分珍视,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可惜:“这出云重莲培育起来极其艰难,要以晨露为引,以温玉养根,还要避开任何强光,稍有不慎便会枯萎,如今整个宫门,也只剩这一朵了。”
“如今?”宋姣姣捕捉到他话里的字眼,往前凑了两步,好奇地追问,“那就是说,以前宫门里不止这一株?”
宫远徵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屑,提起那个名字时,连眉梢都皱了起来:“不错,以前还有一株,品相比这株还要好,可惜被老执刃给了宫焕羽,让他用来破功。”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又沉了些,“结果你猜怎么着?宫焕羽的功法却没见多大长进,白白糟蹋了那样的奇物。”
“啊?这花还能用来长功力?”宋姣姣眼睛一下子亮了,她只当这花是好看,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用处。
“你可别小看它。”宫远徵抬了抬下巴,说起自己熟悉的领域,语气里多了几分自信,“这出云重莲可不是普通的花,是出了名的奇药,能解毒疗伤,不管是寻常毒素,还是宫门里特制的寒毒,它都能解;还能修复内力,若是内力受损,只需取一片花瓣煮水服下,不出三日便能好转;更别说延寿强体,寻常人服下一点花蕊,便能多活数年。”他说到这里,声音压得低了些,像是在说什么秘闻,“而且传闻中,若是能得整株重莲,再辅以特定的药材,还能起死回生。”
“这样啊……”宋姣姣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看向那朵重莲。
夜晚,宋姣姣刚扑到柔软的床榻上,敲门声便突兀响起。开门的瞬间,她下意识后退半步,上官浅正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鬓边的珠花随着呼吸轻晃。
“妹妹,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上官浅的声音柔得像水。
宋姣姣攥着门框没松手,警惕写在脸上。上官浅见状轻笑:“妹妹放心,我是从廊桥光明正大走过来的,沿途的守卫都见着了。”
这话倒是不假,若是自己今夜出事,第一个被怀疑的便是她。她侧身让开:“进来吧。”
上官浅这才缓步踏入房内,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屋内简洁雅致的陈设,语气带着几分故地重游的感慨:“说起来,这已是我第二次来妹妹这儿了。不过上一次,是带着试探与算计而来;而这一次,”她转向宋姣姣,目光变得认真,“是真心实意,来求合作的。更准确地说,是求妹妹帮我,引见角公子。”
“你要和宫尚角谈合作,反倒来寻我?”宋姣姣眉头皱得更紧,刻意装出一副不耐烦和觉得她荒谬的样子,“上官浅,你脑子没坏吧?”
上官浅脸上的笑意淡去了几分,眼神却变得更加锐利和笃定,她缓缓道:“从一开始,你们就知道我是无锋派来的人,却一直按兵不动,放任我在宫门内‘折腾’,不过是想放长线钓大鱼,看看我背后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或者说,想通过我,摸清无锋的更多意图。”她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却带着穿透力,“自从徵公子受伤之后,角公子派来监视我的人手,悄无声息地增加了三倍不止。从我踏进你这院落的那一刻起,角公子那边,想必早已收到了消息。”
她直视着宋姣姣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不信任我,但他信你。甚至敢让你假扮无锋的‘魉阶’来迷惑我、试探我。所以,找你,才是找对了门路,才是最快能与他对话的方式。”
宋姣姣心中暗惊于上官浅的敏锐与直白,正思忖着如何回应,一个熟悉的、带着冷峭与不悦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我觉得,宫门没什么需要和无锋合作的必要。”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宫远徵迈步而入,衣摆和下裳还带着深夜露水的湿气,显然来得匆忙。他身后,跟着面色沉凝如水的宫尚角,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抢先冲进来的弟弟,显然刚才没来得及拦住他。
上官浅对于他们的出现似乎毫不意外,从容地转过身,对着宫尚角屈膝行了一礼,姿态优雅:“角公子果然来了。浅浅恭候多时。”
宫尚角深邃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刃,落在上官浅身上,他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主题:“你想谈合作?可以。先说说,你有什么值得我们与你合作的筹码。”
上官浅抬起头,眼底那惯常伪装的柔媚之意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却决绝的光芒:“我的筹码,就是我的身份,以及我所知道的情报。”她声音清晰而坚定,“我并非心甘情愿为无锋卖命。我本是孤山派遗孤,当年无锋为了斩草除根,一夜之间屠尽我全门上下。我当年年幼,被他们掳走,因惊吓过度而失忆,才被他们训练成了手中的杀手,顶替了上官家女儿的身份潜入宫门。”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的宋姣姣,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我如今所求,不过是借宫门之力,向无锋复仇,告慰我孤山派满门冤魂!而我能给宫门的,是云为衫的真正底细。她的任务,根本不仅仅是接近、控制执刃那么简单,她的真正目标,是绘制出完整的宫门地形图与各处布防图,为无锋下一次大规模入侵宫门,铺平道路!”
宫尚角听完,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之色,似乎早已有所猜测。他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腰间悬挂的玉佩,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继续追问,语气平稳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你说了云为衫的目的。那……你的呢?你在无锋中是‘魅’阶,总不至于你的任务,只是从旁协助云为衫吧?”
上官浅的脸色几不可查地变了一瞬,但很快恢复镇定。
宫尚角不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再次开口,声音冷冽:“你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上官浅紧皱着眉头,嘴角却缓缓扬起一个带着几分诡异和决然的弧度:“不愧是角公子,心思缜密,一语中的。”她缓步上前,直到距离宫尚角极近的位置,才微微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的气音,清晰地吐出了四个字——
“无量流火。”
就在这四个字传入耳中的刹那,一向沉稳如山、喜怒不形于色的宫尚角,脸色骤然剧变!瞳孔猛地收缩,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一瞬!他看向上官浅的眼神,瞬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审视,以及一丝深沉的骇然!
上官浅退后一步,抬头迎上宫尚角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想,角公子应当很清楚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如今,我的诚意,已经足够足了吧?”她微微扬起下巴,合作,势在必行。
然而,她话锋一转,又提出了另一个条件:“不过,在合作达成之前,我还有一个要求。无锋为了控制麾下刺客,会在我们体内种下一种名为‘半月之蝇’的剧毒,每月需服食缓解药剂,否则便会承受焚心蚀骨之痛。徵公子是宫门百年难遇的医药天才,我希望,徵公子能为我解毒。”
“可以。”宫尚角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应下。
“哥!”宫远徵在一旁急了,他本能地厌恶上官浅,根本不想帮她,更何况是研究这种棘手的毒药。但他劝阻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宫尚角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打断。“不过,有什么证据表明你是孤山派的遗孤。”
上官浅并不慌乱,她缓缓开口“自然是有的,孤山派的人身上都有一块胎记。角公子应当知道的。”
“不错,些事只有与孤山派亲近相关之人才知晓。”
“那便请二位公子转身,宋姑娘亲自查验。”上官浅提议,宫尚角默认了,他拉着宫远徵转过去,直到宋姣姣开口,他们才转过来。宋姣姣郑重得点了点头。
上官浅脸上终于露出了今夜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带着达成目的的轻松笑意,她对着宫尚角福身行了一礼:“既然如此,那浅浅便先告退了,静候角公子佳音。”
说完,她不再多看屋内的宋姣姣和一脸不忿的宫远徵,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房间,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