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三十二年，深秋
霜降后的第七夜，京师西郊枫林如火
迟非晚十岁，抱着姊姊新给的“晚照”小琵琶，踩着厚厚的落叶，第一次走进“惊羽卫”的校场
说是校场，其实只是废寺后的空地
断壁残垣间，插满木桩，桩上缠着红绸，被夜风撕得猎猎作响
阿晚躲在残像后，探出半个脑袋，看见月光下舞剑的少年——宋威龙
十三岁的宋威龙尚未长开，眉骨却已锋利，一袭墨色短打，袖口以银线绣飞鹤，剑势却狠厉，像要把月色劈碎
木剑破空，发出尖锐呼啸，惊起枫林夜鸦
阿晚看得入神，脚尖踩断枯枝，“咔嚓”一声
剑光倏止
宋威龙回身，目光穿过残像，落在女孩身上，带着未褪的杀意
阿晚吓得抱紧琵琶，雪团从她怀里钻出，一溜烟窜到少年脚边，尾巴缠住他的靴筒，撒娇似的蹭了蹭
杀意瞬间瓦解
宋威龙蹲身，指尖挠了挠雪团下巴，抬眼时，声音已温软
宋威龙小丫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阿晚鼓了鼓腮帮
阿晚我来找雪团
宋威龙失笑，雪团却“喵”了一声，跳上木桩，端端正正坐下，像监工的将军
少年无奈，冲阿晚招手
宋威龙过来
阿晚小跑过去，怀里琵琶磕到膝盖，发出闷响
宋威龙替她扶正琴头，指腹掠过“晚照”二字，眸光微动
宋威龙你姊姊绣的？
阿晚点头，眼睛亮亮的
阿晚姊姊说，琴能杀人，也能救人
宋威龙“嗯”了一声，忽地伸手，握住她手腕，带她走到木桩前
宋威龙想学杀人，还是救人？
阿晚怔住
少年已将木剑塞进她掌心，掌心覆在她手背，带着她挽了个剑花
木剑划破夜风，发出清越啸鸣，像雪团伸爪时的脆响
宋威龙杀人救人，不过一念
宋威龙声音低而稳
宋威龙但拿剑的手，不能抖
阿晚的手抖了一下，却被他稳稳握住
少年掌心滚烫，带着练剑后的薄汗，像一团小小的火，熨帖她冰凉指尖
枫林深处忽传哨音，三长两短
宋威龙神色一凛，松开阿晚，吹了声口哨
暗处掠出数名黑衣少年，皆与他年纪相仿，腰间悬着同款飞鹤纹令牌
为首少年单膝跪地
宋威龙少主，北府兵夜巡将至
宋威龙点头，回头冲阿晚笑
宋威龙闭眼
阿晚下意识闭眼，只觉身子一轻，已被少年扛上肩头，几个起落，落在枫林最高的老树上
雪团跟着窜上来，蜷在她膝头，尾巴扫过琴弦，发出“铮”一声轻响
树下，黑衣少年们迅速收起木桩，熄灭松脂火把，隐入夜色
北府兵的铁甲声由远及近，火把长龙般蜿蜒过林，却未停留
阿晚趴在树干上，心跳如鼓，耳边是宋威龙低低的笑
宋威龙别怕，他们找不到我们
夜风卷着枫叶，落在少年肩头，像一场无声的火
阿晚偷偷侧头，看见宋威龙侧脸被月色镀上一层银边，睫毛在风里轻轻颤动，像栖在剑上的蝶
她忽然开口
阿晚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微怔，旋即弯眼：“宋威龙”
阿晚小声重复：“宋威龙……”
少年“嗯”了一声，声音散在风里
宋威龙以后受欺负，报这个名字
阿晚笑出声，雪团跟着“喵”了一声，像附和
少年也笑，伸手揉了揉她发顶，掌心温度透过发丝，烙进记忆深处
那夜之后，阿晚常偷偷溜去枫林
宋威龙教她握剑，教她听风辨位，教她把琵琶弦当弓弦，弹出破空的音
雪团成了校场常客，或卧木桩，或追落叶，尾巴扫过少年们脚踝，惊起一串笑骂
有一次，阿晚练剑时摔破膝盖，雪团急得围着她打转
宋威龙蹲身，撕下自己衣摆给她包扎，动作笨拙却温柔
阿晚疼得抽气，少年便吹了声口哨，雪团立刻跳上他肩头，尾巴扫过少年侧脸，像安慰
宋威龙雪团比你勇敢
宋威龙笑，指尖点了点她鼻尖
宋威龙它第一次见我，就敢伸爪子
阿晚瘪嘴
阿晚那是因为你给它兔肉
少年大笑，笑声惊起夜鸦，也惊起阿晚心里第一粒悄悄发芽的种子
永定三十三年春，宋威龙十四岁，奉命随父押运赈灾银两，离京那日，枫林未红
阿晚抱着雪团，在校场边等了一天，只等到惊羽卫留下的木桩，桩上刻着小小的“晚”字，旁边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宋威龙等我回来，教你真正的《惊羽剑》
阿晚把木桩拔起，抱在怀里，一路跑回家
姊姊阿妩正在灯下绣蝶，见状失笑
阿妩小晚，抱根木头做什么？
阿晚把木桩藏在床底，声音闷闷的
阿晚等他回来
阿妩没问“他”是谁，只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发顶，指尖温柔得像雪团蹭过的触感
后来，阿晚再没去过枫林
直到十年后，她在花满楼头牌闺房的妆奁底层，翻出那根早已干裂的木桩——“晚”字被血染得发黑，旁边多了一行新刻的小字：
“我回来了，却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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