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归处有暖
出车站出口时,晚风裹着巷口包子铺的酱香扑过来——是父亲常买的酱肉包,热乎气混着熟悉的咸香,一下勾住了丞的脚步。不远处的路灯下,父亲举着保温袋,正踮着脚往人群里望,老花镜悄悄滑到鼻尖,鬓角的白霜在暖光里晃得人眼热。
“这儿呢!”丞喊了一声。父亲猛地回头,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了星子。丞放下行李就扑进他怀里,耍赖似的晃了晃:“爸,要抱抱!”多大的人了还撒娇,他干脆手脚并用地猴到父亲肩上,晃着腿喊“背我”,还凑上去在父亲脸颊上“吧唧”亲了口。父亲的手都抖了,反手轻轻拍了下他的屁股,语气里满是无奈:“老父亲这点感动,全让你给搅没了,真想削你!”嘴上吐槽,手却先接过他的行李箱,又把保温袋往他手里塞,“刚买的,还热着,路上饿了吧?你妈特意让多买两个,怕你晚上没吃东西。”保温袋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暖得丞鼻子一酸——方才在云硒山攥着那张凉透的便签时,他怎么也想不到,此刻掌心的暖意会这样实在。
往家走的路不长,父亲的话却没停过:“挂了你的电话,我就把红烧肉炖上了。你妈说你感冒没好透,得吃点软乎的;巷口张记的油条,明天早上我去买,你小时候就爱蘸着甜豆浆吃,一根能嚼半天……”丞听着,脚步不自觉跟着父亲的节奏慢慢挪,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一起晃啊晃,像极了小时候父亲牵着他穿过弄堂的模样。
推开门,红烧肉的香气先涌了出来,裹着荠菜的清鲜。母亲系着沾了酱油渍的围裙,正蹲在厨房门口择菜,指尖捏着荠菜根轻轻掐断,见他进来,手里的菜篓子都没放,起身就往他身边凑:“我的宝贝儿子可算回来了!快让妈看看——这脸怎么瘦了?眼窝子还红着,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说着就伸手捏他的脸,指腹微凉,蹭过脸颊时,突然让丞想起展轩帮他擦眼泪的模样,也是这样轻,心口猛地颤了颤,暖得发疼。
夜里,丞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墙上还贴着中学时的篮球海报,边角卷了点边,却还鲜亮;书桌上摆着哥哥送的医学院模型,听诊器的小零件闪着银辉。他摸出背包里的薄荷糖,糖纸是熟悉的薄荷绿,下面压着张浅青色便签——“好好吃饭,去飞”。展轩的字迹清隽,落在纸上却像根细刺,轻轻扎得他心口发疼。手机里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他发的“再见,再也不见”,红色的感叹号旁边,连一条新消息都没有。
天刚亮,丞就被厨房的动静吵醒。穿好衣服走出去时,正看见父亲在换鞋,手里攥着个洗得发白的布袋。“醒了?”父亲抬头笑,“我去买油条,你妈说你爱吃张记的,再买两斤甜豆浆。”
“我跟你一起去。”丞走过去,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父亲愣了愣,随即笑开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好,一起去。”
巷口的早点铺已经排起了队,张记油条的香味飘得老远,混着炸葱花的香气。父亲站在队伍里,跟前面的李婶打招呼:“早啊!要五根油条、两袋甜豆浆——我家丞丞回来了,他爱吃甜的,得买纯糖的。”李婶笑着点头:“你家这俩儿子真出息,一个当医生,一个上211,你可等着享清福吧!”父亲的嘴角翘得更高,转头看他时,眼神软得像化开的糖。
买完油条,父亲又拉着他去菜市场。在蔬菜摊前,他蹲下来仔细挑荠菜,指尖捏着菜叶轻轻翻:“要嫩点的,给我家老大做丸子汤,他在医院总吃不到顺口的,食堂的菜太咸。”说着就掐掉荠菜的老根,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什么。丞盯着父亲的手愣了愣,突然想起展轩给自己挑青椒的样子——那时候他挑食,见了青椒就皱眉,展轩总会把菜里的青椒一根根夹出来,连一点碎末都不放过,指尖也是这样认真。丞的指尖下意识蜷了蜷,心里泛起一阵酸,酸里又裹着暖。
摊主称好菜,父亲又拿起一把青菜:“这个也来一把,给我小儿子做纯肉馅丸子,他牙口软,爱吃软乎的。”丞跟在后面,看着父亲小心翼翼把菜放进布袋,指尖还蹭了蹭菜叶上的水珠,心里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暖炉。
回到家时,母亲已经把豆浆倒好了,白瓷碗里飘着层薄纱似的豆皮,油条摆进盘子,还冒着热气。丞咬了一口油条,酥酥脆脆的,还是以前的味道,眼泪却突然掉下来,砸在豆浆碗里,溅起小小的涟漪。母亲坐在对面,抽了张纸巾递过来,语气里带着点调侃:“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油条不合口味?”
丞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声音带着哽咽:“妈,我这次出去,把心丢了,心口疼。”
“心?”母亲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你小子还有那玩意儿?”
“妈,我发现个事,你脸上的‘公摊面积’变大了。”丞故意岔开话题,想掩饰眼底的湿意。母亲翻了个白眼,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丢哪了?要妈帮你找找不?”“剧组。”“呦吼,这刚出新手村,人家就爆你装备了?”母亲说着,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过来——杯壁贴着掌心的温度,不烫不凉,正好是他习惯的温度,像极了展轩给他温药时的分寸。丞接过杯子顿了顿,眼眶突然发紧,赶紧低头假装吹水,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是哪个孩子,把你这妖孽加毒舌给收了?”母亲挑了挑眉,语气里满是好奇。“我出去可没毒舌,谨记母上大人‘多看少说’的教诲。”丞小声辩解,指尖还在杯壁上蹭着,“他比我大,长得特别好看,比我还好看,是我以前就喜欢的演员。这次碰到了,慢慢接触下来,才知道他是个特别好的人。”他低头搅着豆浆,指尖蹭过碗沿,声音轻了些,“我们一起去游乐场,去爬山,去唱歌,还坐了摩天轮。我确定他心里是有我的——我发烧那天,他守了我一宿,早上起来连喝药的水都是温好的,温度正好。可他突然就消失了,只留了张便签,说让我好好吃饭,去飞……我找了他好久,电话不接,信息不回,连杀青宴都没参加。”
母亲脸上的笑容收了收,语气软下来:“那孩子应该挺优秀吧?能让我们丞这么上心。比你大几岁?”“和哥哥同岁,他是一月的,哥哥是十一月的。”丞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妈,我就是不明白,他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什么要走?”他没敢说展轩是男生,心里藏着怕,怕母亲皱起眉,怕听见“不行”两个字。
母亲没在意年龄,反倒琢磨起别的:“那孩子个头怎么样?妈跟你说,找个比你差个10公分的,有身高差,站一起可好看了。”丞在心里偷偷腹诽:有啊,他比我高8公分呢,站在一起,正好能把我护在怀里。
见丞状态好些了,母亲突然起身去卧室,回来时手里攥着个旧笔记本,封面的边角都卷了毛,是她年轻时用的款式。“正好你爸上班去了,妈跟你讲讲我以前的事,你自己琢磨琢磨。”她翻开笔记本,从里面抽出半张泛黄的电影票,票根上的字迹都快模糊了,只隐约能看清影院的名字。“这是妈上大学时,学长带我看的第一场电影,他当时还在旁边写了字呢。”
丞凑过去看,票根空白处歪歪扭扭写着:“等你毕业,带你看遍所有爱情片。”
“那时候他比我高两届,长得帅,学习好,还爱打篮球,每次打完球都要给我带瓶冰汽水,怕我渴。”母亲摸着票根笑,眼里却泛了红,“我19岁,跟你现在差不多大,他追我的时候,我心都快跳出来了。每天晚上都有聊不完的电话,早上六点,他肯定在我寝室门口等我,一起逛操场、去食堂,连我不吃香菜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护着我、疼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甜——可后来他毕业了,要去北京闯,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我当时啥也没想,收拾了行李就准备跟他走,也没想学业,也没想爸妈。”
“结果呢?”丞追问,指尖攥紧了杯子。
“结果他走的前一天,发信息说不想带我去了。”母亲的声音轻了些,像被风吹散的云,“他说北京压力大,房租贵,怕我跟着吃苦,怕耽误我学业,还说让我先拿到毕业证,再考虑找他。后来他去了北京,一开始还发信息,说今天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慢慢的,信息就少了,最后连头像都换了。那段时间我特别消沉,校园里再也看不到我到处跑的影子,连课都不想上。”
她顿了顿,把电影票小心夹回笔记本:“那时候你爸就坐在我斜对面,话不多,每天早上给我带豆浆油条,中午带鱼香肉丝,晚上带粥,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就把饭放我桌上,转身就走。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时候暗恋我好久了,怕我难过,连喜欢都不敢说。”
“再后来你爸追我,不会说情话,却记得我不吃香菜,记得我来例假要喝红糖姜茶,记得我冬天手脚凉,总把我的手揣进他兜里捂热。结婚后,你哥怕黑,他就抱着你哥来回走,哼不成调的歌,直到你哥睡着;你哥考医学院压力大,他就坐在客厅等,热着牛奶,等你哥从书房出来,牛奶温度正好能喝。”母亲伸手摸了摸丞的头,掌心的力度很轻,像羽毛蹭过——和展轩揉他头发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丞没躲,心里却泛起酸,原来“被人疼”的触感,他早就从展轩那里尝过了。
“你出生的时候,我得了产后抑郁,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看着你都觉得害怕。是你爸握着我的手说‘有我呢,别怕’,整整两年,带我看医生,给我擦身子喂饭,晚上守着我,连觉都睡不好,一点都不嫌弃。”母亲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妈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爱不是只靠心动。两个人拼出的那颗心很脆弱,得靠‘担当’加固——要成为能撑起对方的人,能扛住风雨,给对方一个稳当的去处。人家现在不选你,不是错,你想想,你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遇到事就哭鼻子,丢不丢人?你得学学你爸,学会责任和担当,等你足够优秀了,还怕留不住想留的人吗?”她说完,故意做了个搞怪的鬼脸,逗得丞无奈地笑了,眼泪却又掉了下来。
丞攥着喝空的豆浆杯,母亲的话像温水漫过心尖,把堵在心里的石头泡软了。他低头摸出手机,点开和展轩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好久,又点开那张浅青色便签的照片——指尖轻轻划过“去飞”两个字,心里默默想:我能给展轩什么呢?是像父亲那样的安稳,还是像哥哥那样的可靠?
吃完早饭,丞帮母亲把碗放进厨房,转身回了房间。妈妈的话、家里的暖、胸腔里落定的踏实,让他一直强撑的劲儿终于卸了下来。他往床上一躺,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连梦都是暖的。
傍晚时分,丞被哥哥的声音吵醒。揉着眼睛走出去时,正看见哥哥穿着洗得发白的白大褂,弯腰换鞋,袖口沾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眼底带着点疲惫,却还是笑着。“哟,我们大明星醒了?”哥哥凑过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爸妈说你睡了一天,没敢喊你。我这实习医生特意请假回来,你得请我吃饭。”
“就你嘴馋。”母亲从厨房出来,拍了拍哥哥的后背,“快洗手,炖了你爱吃的荠菜丸子汤,还热着呢。”父亲接过哥哥的包,从里面拿出个旧听诊器,仔细看了看:“这玩意儿又坏了?吃完饭我给你修修,保证能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