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房间,林清初坐在床边整理早上拍摄的照片。电脑屏幕上,朝阳从海平面跃出的瞬间被定格成永恒。她轻轻触摸屏幕上那道金色的光痕,仿佛还能感受到陆涛潇环抱她的温度。
一阵刺痛突然从胸腔炸开,她猛地咳嗽起来,喉咙里泛起铁锈味。林清初慌乱地抓起床头柜上的纸巾捂住嘴,当拿开时,洁白的纸巾上赫然绽开一朵刺目的红梅。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让她浑身一僵。
"清初,我带了——"陆涛潇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清初下意识将染血的纸巾攥在手心,但已经来不及了。陆涛潇站在门口,托盘上的碗碟因为手的颤抖而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多久了?"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
林清初垂下眼睛:"第一次。"
谎言。他们都知道这是谎言。陆涛潇放下托盘,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强硬却温柔地掰开她紧握的手指。染血的纸巾飘落在地。
"去医院。"他声音嘶哑。
"没用的。"林清初摇头,"医生说过这个阶段——"
"我不管医生说过什么!"陆涛潇突然提高了声音,又立刻懊悔地放软语气,"对不起...但我们必须去医院。"
他不由分说地开始收拾她的东西,动作急促却不慌乱。林清初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意识到抵抗是徒劳的。这个固执的男人不会在这件事上让步。
"好。"她轻声说。
陆涛潇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深深的感激。他迅速拨通了一个电话,简短地交代了几句,然后帮林清初穿上外套。
车子驶向医院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陆涛潇的指节在方向盘上发白,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林清初侧头看他,发现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喉结不时上下滚动,像是在吞咽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林清初做完一系列检查后,被安排在一间单人病房休息。陆涛潇被医生叫去谈话,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她盯着天花板,数着上面细小的裂纹。门被轻轻推开时,她几乎不敢转头去看陆涛潇的表情。
"怎么样?"她故作轻松地问。
陆涛潇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握住她的。他的手冰凉得可怕。"需要住院观察几天。"他避开她的眼睛,"肺部有轻微感染。"
林清初太了解医院的委婉用语了。"几周?"她直接问道。
陆涛潇的肩膀垮了下来。"医生说...如果情况稳定,可能一个月左右。"他终于抬起眼,眼眶通红,"如果不稳定..."
"我明白了。"林清初打断他,不想听到那个数字。她反而笑了,"至少不是几天,对吧?"
陆涛潇猛地将她拉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他的心跳声如擂鼓般震动着她的耳膜。"为什么是你..."他声音哽咽,"为什么偏偏是你..."
林清初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慰一个受惊的孩子。多么讽刺,濒死的人在安慰活着的人。但此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痛苦——不是面对自己的死亡,而是看着所爱之人为此心碎。
"涛潇..."她第一次这样唤他,"我们回家吧。"
陆涛潇松开她,用手背粗鲁地抹了把脸。"医生说至少要住三天。"
"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医院里。"林清初坚定地说,"你知道抗生素对我已经没什么效果了。"
他们四目相对,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角力。最终,陆涛潇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去办手续,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夜深了,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林清初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微微睁开眼,看到陆涛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头凝视着他们的交握的手,眼泪无声地砸在白色床单上,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她假装继续睡着,心脏却疼得厉害。
第二天中午,他们回到了民宿。陆涛潇变得异常忙碌,电话不断,经常一接就是十几分钟,然后匆匆出门几个小时。林清初没有过问,她太了解那种想要逃避的感觉了。
直到第四天下午,她无意中在陆涛潇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叠资料。她本是想找本书看,却看到桌上摊开的西藏旅行攻略,旁边还放着几张氧气瓶的订购单和酒店预订确认函。
"这是什么?"陆涛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清初转身,举着那些纸张:"你打算带我去西藏?"
陆涛潇走进来,轻轻从她手中接过资料。"医生说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长途旅行。"
"但你还是在计划。"林清初指出。
陆涛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说过那是你拍过最美银河的地方。"他的声音很轻,"我想...也许我们可以再去一次。"
林清初的胸口一阵发紧。这个固执的男人,明知危险,却依然想实现她的愿望。她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感受到他微微的颤抖。
"太远了,"她柔声说,"而且我已经看过最美的银河了。"
陆涛潇抓住她的手,贴在唇边。"那你想去哪里?只要你说——"
"这里就好。"林清初微笑,"这个能看到海的小屋,有你做的南瓜饼,有每天的日出...这就足够了。"
陆涛潇紧紧抱住她,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林清初闭上眼睛,闻着他身上阳光和海风的味道。这一刻如此真实,如此珍贵。
当天晚上,陆涛潇神秘地让她换上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他开车带她来到镇上的一个小画廊,门口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
"这是?"林清初疑惑地问。
陆涛潇笑而不答,牵着她推门而入。画廊里空无一人,但墙上挂满了照片——她的照片。冰岛的极光,西藏的银河,非洲的草原...她这些年所有的得意之作,都被精心打印装裱,按照主题分区展示。
"这...这不可能..."林清初捂住嘴,眼眶瞬间湿润,"这些原片都在我的硬盘里..."
"我联系了你在北京的合作画廊。"陆涛潇轻声解释,"他们有你所有的作品备份。"
林清初慢慢走过每一幅照片,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每按下一次快门时的激动,每次等待照片冲洗时的期待,每次看到成品时的喜悦...她转身看向陆涛潇:"这就是你这些天在忙的事?"
陆涛潇点点头,眼中闪烁着不安的光芒:"你喜欢吗?我本来想下周才告诉你,等全部布置好——"
林清初扑进他怀里,用吻堵住了他剩下的话。这个吻轻如蝶翼,却让两人都颤抖不已。当她退开时,陆涛潇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谢谢你。"她轻声说,"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陆涛潇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擦过她的泪痕。"这才展出了一小部分。我计划每三天更换一个主题,直到..."他的声音哽住了。
直到没有照片可换。直到她的生命走到尽头。这句话悬在空中,无人说出口。
林清初环顾四周,突然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小台子上放着的不是她的作品,而是一系列黑白照片——全是陆涛潇拍的,主角都是她。她在看海,她在微笑,她在专注地拍摄日出...每一张都充满了温柔的注视。
"我不知道你拍了这么多..."她走向那组照片,手指轻触玻璃框。
"我忍不住。"陆涛潇站在她身后,"你太美了,尤其是当你不自知的时候。"
林清初转身看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她爱上了这个男人。在这短暂如流星般的相遇里,在这倒数计时的生命中,她竟然还有幸体验爱情。
这个认知让她既欣喜又恐惧。欣喜的是,在生命尽头还能遇见这样一个人;恐惧的是,她即将留给他的只有伤痛。
"涛潇,"她艰难地开口,"你不应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陆涛潇打断她,"但这是我的选择。就像你选择摄影,我选择爱你。"
爱。他就这样轻易说出了那个字眼,仿佛它不需要任何铺垫,不需要任何理由。林清初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这不公平..."她摇头,"我只有几周时间了..."
"而我有余生去怀念这几周。"陆涛潇坚定地说,"有些相遇,即使短暂,也值得用一生去铭记。"
林清初再也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她踮起脚尖,再次吻上他的唇,这次不再轻柔,而是带着所有的渴望与绝望。陆涛潇回应着她的吻,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仿佛要将她永远锁在这个怀抱里。
当他们终于分开时,画廊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两人。林清初突然笑了:"我有个想法。"
"什么?"
"明天的日出,我想拍一组特别的照片。"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你和我,在海边,迎着朝阳。"
陆涛潇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情侣写真?"
"算是吧。"林清初的脸微微发红,"我想...留下些什么。给你。"
陆涛潇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被温柔取代。"好。"他简单地说,然后再次吻上她的唇。
夜深了,他们手牵着手回到民宿。林清初的咳嗽比往常更频繁,但她拒绝让这影响今晚的心情。在房门前,陆涛潇犹豫了一下:"需要我陪你吗?"
林清初摇摇头:"明天要早起,我们都该休息了。"她踮脚在他唇上轻啄一下,"晚安,我的策展人。"
陆涛潇笑了:"晚安,我的摄影师。"
关上门,林清初靠在门板上,慢慢滑坐在地上。胸口的疼痛越来越难以忽视,但她固执地拒绝服用止痛药——她不想明天早上昏昏沉沉,错过与陆涛潇的日出之约。
窗外,月光洒在海面上,银光粼粼。林清初拿出手机,翻看今天在画廊拍的照片。最后停在一张她偷拍的陆涛潇上——他正专注地调整一幅照片的位置,侧脸在灯光下棱角分明,眼中盛满温柔。
她将这张照片设为手机壁纸,然后给陆涛潇发了条消息:"谢谢你给我的一切。明天见。"
几乎是立刻,回复就来了:"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做个好梦。"
林清初将手机贴在胸前,闭上眼睛。明天,还有明天。而此刻,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