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雾气像一层薄纱,把整艘船裹进朦胧的白里。唐晓翼靠在舵盘旁,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生锈的金属表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虎鲨抱着胳膊缩在角落,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口水差点滴到锃亮的皮鞋上——那是他昨天刚从船舱储物间翻出来的“战利品”。
“喂,醒醒。”唐晓翼用靴尖碰了碰虎鲨的膝盖,“换班了。”
虎鲨猛地惊醒,揉揉眼睛:“啊?有海盗吗?”
“再睡下去,海盗把你卖去当渔奴都不知道。”唐晓翼嗤笑一声,将一件叠好的帆布外套扔过去,“去里面睡,别着凉。”
虎鲨接过外套,嘟囔着“翼哥你也早点休息”,脚步虚浮地往船舱走。经过唐晓翼身边时,他忽然停下:“翼哥,你的腿是不是不舒服?刚才看你站着老换姿势。”
唐晓翼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少管闲事,赶紧滚去睡。”
虎鲨挠挠头,没再多问,转身钻进了船舱。雾气里只剩下唐晓翼一个人的身影,他扶着舵盘慢慢蹲下,卷起右腿的裤管。月光透过薄雾照在他的小腿上,那里缠着厚厚的绷带,渗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他从背包里摸出药膏,刚要撕开新的绷带,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唐晓翼迅速放下裤管站起,转身时短笛已经握在手里:“谁?”
林夏抱着个保温杯站在雾里,帆布外套的帽子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是我。婷婷说你守夜辛苦,让我煮了点姜茶。”她把保温杯递过来,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唐晓翼的目光在她冻得发红的鼻尖上停了停,接过保温杯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冰凉的触感像海水漫过脚背。他打开杯盖,姜糖的暖香混着雾气漫开来,驱散了些许寒意。
“菜鸟就是菜鸟,半夜不睡觉乱跑什么。”他喝了口姜茶,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这里的雾有毒,吸多了会头晕。”
林夏果然觉得太阳穴有点发胀,她扶住旁边的栏杆:“难怪刚才在舱里觉得闷……”
唐晓翼皱了皱眉,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个小巧的金属盒子,打开后里面是几片薄荷味的含片:“含着,能缓解点。”
林夏接过含片,放进嘴里时忽然想起什么:“你的腿……是不是受伤了?”她刚才蹲下来放保温杯时,隐约看到他裤管下的绷带。
唐晓翼的动作僵了半秒,随即恢复惯有的嘲讽语气:“怎么?关心本少爷?还是想找机会报复我骂你爷爷?”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夏的脸颊有点发烫,“我只是……我背包里有特效药膏,是爷爷研究的海洋生物提取物,对伤口愈合很有效。”
唐晓翼刚要拒绝,却看到她眼里的认真,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变了味:“算你有点良心。拿来。”
林夏连忙跑回船舱,很快拿着个蓝色的小瓷瓶回来。唐晓翼靠在栏杆上,看着她蹲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地卷起裤管。绷带解开的瞬间,他看到她的睫毛颤了颤——伤口比想象中更深,周围还泛着不正常的红肿。
“这是……被什么东西咬的?”林夏的声音有点发紧。伤口边缘有圈细密的牙印,像是被某种海生动物啃噬过。
“秘密。”唐晓翼吹了声口哨,却在她用棉签蘸着药膏轻涂伤口时,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药膏接触皮肤时带着清凉的刺痛,却奇异地压下了持续的灼痛。
林夏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碰到他的皮肤,像羽毛扫过。唐晓翼别过脸看向海面,雾气不知何时淡了些,露出远处黑黢黢的岛影。
“那是回音岛。”他忽然开口,“传说中是深海之泪的产地,也是林深最后出现的地方。”
林夏缠绷带的手顿了顿:“爷爷的日志里提到过这个岛,说岛上有种会模仿人声的鸟。”
“不是鸟。”唐晓翼的声音低沉下来,“是岛洞里的回声石。以前羽之冒险队去过一次,希燕差点被回声骗进悬崖。”他低头看向林夏,“那地方比幽灵船坞危险十倍,你确定要跟着?”
林夏系紧绷带的结,抬头时眼里闪着光:“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找到爷爷。”
唐晓翼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希燕也是这样睁着眼睛说要找到传说中的北极星鲸。他移开目光,将保温杯里的姜茶一饮而尽:“算你有种。天亮后让多多他们收拾东西,我们乘救生艇过去。”
船舱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婷婷揉着眼睛走出来:“唐晓翼,林夏,你们在聊什么?”
“在说你煮的姜茶太甜了。”唐晓翼把保温杯塞给她,转身走向船尾,“我去检查救生艇,你们准备早餐。”
林夏看着他的背影,发现他走路时右腿的动作比刚才自然了些。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青铜哨子,忽然觉得这枚小小的金属片好像变得沉甸甸的。
早餐是压缩饼干配罐头鱼,虎鲨抱着个巨大的金枪鱼罐头啃得正香,多多则拿着海图和查理讨论路线。婷婷把烤热的饼干递给林夏,小声说:“我刚才好像看到唐晓翼的腿受伤了?”
林夏点点头:“但他不肯说原因。”
“他一直这样。”婷婷叹了口气,“以前在黑贝街的时候,他被毒蜘蛛咬了都不吭声,直到晕过去我们才发现。”她往唐晓翼的方向瞥了一眼,“不过他肯让你给他上药,说明他挺信任你的。”
林夏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刚要说话,就被唐晓翼的声音打断:“收拾好没?救生艇只能坐五个人,把没用的东西都扔下。”
众人连忙开始整理背包。林夏把爷爷的航海日志和银翼木雕放进防水袋,又往急救包里塞了几包消毒棉片。唐晓翼靠在救生艇旁,看着她有条不紊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虎鲨背着巨大的登山包率先跳上救生艇,船身猛地往下一沉。“轻点!想让我们提前喂鱼吗?”唐晓翼踹了他一脚,自己却轻巧地跳了上去,稳稳落在船头。
多多抱着查理,婷婷拎着食物袋,林夏背着最重要的航海图,依次登上救生艇。唐晓翼解开缆绳,用船桨轻轻一推,救生艇就像离弦的箭般滑向雾中的回音岛。
海面上很平静,只有船桨划水的声音。林夏坐在船尾,看着唐晓翼握着船桨的背影。他的风衣被晨风吹得鼓鼓的,像振翅欲飞的黑色大鸟。
“看什么?”唐晓翼忽然回头,吓得林夏连忙低下头。
“没、没什么。”她手指绞着衣角,“我在看岛上的树,好像都是针叶林。”
唐晓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雾气中的岛屿轮廓越来越清晰,成片的黑松在崖壁上扎根,像无数伸向天空的手指。他的眼神沉了沉:“那是墨松,树皮有毒,别碰。”
救生艇渐渐靠近岸边,礁石上的苔藓湿漉漉的,踩上去很容易打滑。唐晓翼第一个跳上岸,转身伸出手。婷婷拉住他的手跳下来,多多紧随其后,却差点摔倒,被唐晓翼一把拽住。
“笨手笨脚。”他嫌弃地甩开多多的手,目光落在最后上岸的林夏身上。她的帆布鞋底沾了块海草,刚站稳就踉跄了一下,唐晓翼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把。
两人的手短暂相触,林夏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还有刚才涂药膏时残留的清凉气息。她连忙站稳,低声说了句“谢谢”,脸颊比早上更烫了。
虎鲨已经迫不及待地往岛上冲:“我去探路!”
“回来!”唐晓翼喝住他,从背包里拿出个指南针,“这岛的磁场很奇怪,指南针会失灵。跟着我走,别乱碰东西。”他的目光扫过崖壁上那些扭曲的墨松,“尤其是那些树,会分泌让人流幻觉的汁液。”
林夏忽然想起爷爷日志里的一句话:“回音岛的每片叶子都在说谎,唯有银翼能听见真相。”她握紧胸口的银翼吊坠,跟着唐晓翼走进了墨松林。
阳光透过松针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和偶尔的鸟鸣——但那鸟鸣声总带着点诡异的熟悉感,像是……有人在模仿他们昨天说过的话。
“这鸟叫得真奇怪。”多多挠挠头,“刚才那声是不是很像虎鲨说的‘饿了’?”
虎鲨摸摸肚子:“本来就饿了!”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声一模一样的“饿了”。
婷婷吓得抓住林夏的胳膊:“这到底是什么鸟?”
唐晓翼的脸色凝重起来:“不是鸟,是回声石在模仿。我们已经走进岛的声纹区了。”他从口袋里摸出块棉花,“塞住耳朵,别被声音骗了。”
林夏刚把棉花塞进耳朵,就听到身后传来爷爷的声音:“夏夏,快来找我——”
她猛地回头,却只看到摇曳的树影。眼泪瞬间涌上眼眶,林夏刚要追过去,就被唐晓翼死死拽住。
“别回头!是幻觉!”他的声音透过棉花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回声石会模仿你最在意的人的声音,引你走向悬崖!”
林夏看着空荡荡的身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爷爷的声音是假的……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抹掉眼泪,对唐晓翼点了点头。
唐晓翼松开手,目光在她泛红的眼眶上停了停,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递给她——是那个刻着银翼标记的黄铜哨子,昨天从船长室找到的。
“吹这个。”他的声音很轻,“银翼的频率能干扰回声石。”
林夏握紧哨子,放在唇边轻轻吹响。清脆的哨音穿过松林,那些诡异的模仿声果然渐渐消失了。她看着唐晓翼的侧脸,在斑驳的光影里,他脖颈处的银色疤痕似乎比昨天更清晰了些。
或许,这个总是嘴上刻薄的少年,比她想象中更懂得如何守护别人。林夏这样想着,快步跟上了他的脚步,将那些虚假的回声远远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