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离在朝堂上那番雷霆万钧的维护,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京城。原本喧嚣的“干政”流言,在帝王的绝对权威和萧远铁腕的彻查下,如同阳光下的霜露,迅速消弭无形。取而代之的,是市井坊间对皇后仁德与智慧愈发真心的称颂,以及对帝后同心、共度时艰的感佩。
凤仪宫内,气氛却并未因外界的平息而完全放松。苏婉茹深知,李桓父女绝不会就此罢休。朝堂上的硬刀子暂时被挡回,后宫的软刀子只怕会更加阴毒难防。她需要一个更有效的方式,去了解朝臣家眷的动向,去编织一张属于自己的信息网络。
“青竹,”苏婉茹放下手中的书卷,“传本宫懿旨,三日后,于御花园‘沁芳园’,设赏花宴,邀请三品以上京官命妇及待字闺中的嫡女入宫赏玩。”
“是,娘娘。”青竹应道,随即有些担忧,“娘娘,此时设宴,会不会……”
“无妨。”苏婉茹微微一笑,眸光清亮,“赏花宴,风雅之事,联络情谊,再寻常不过。本宫新入宫,也该与诸位夫人小姐们见见了。” 这“情谊”二字,自然别有深意。后宅之中,往往藏着前朝的风向。哪位大人与李桓过从甚密?哪位夫人忧心丈夫前程?哪家小姐的婚事可能牵扯朝局?这些看似琐碎的闲谈,在有心人听来,都是宝贵的情报。
消息传出,京中贵妇圈顿时热闹起来。皇后首次设宴,意义非凡。收到帖子的,自然欣喜若狂;没收到的,则惴惴不安,猜测是否自家夫君在朝中站错了队。锦绣宫内,李蓉儿(李贵妃)气得摔碎了一套上好的官窑茶具。
“赏花宴?她苏婉茹算什么东西!入宫才几天,就敢摆皇后的架子,广邀命妇,分明是想拉拢人心,培植势力!”她艳丽的脸上满是嫉恨,“父亲那边怎么说?”
贴身宫女战战兢兢地回道:“丞相大人说…让娘娘务必赴宴,沉住气,留心观察皇后都见了谁,说了什么…还有,让娘娘把这个,想办法…”宫女小心翼翼地递上一个极其精致小巧的玉盒。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
楚墨离批阅奏折至深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福安轻声提醒:“陛下,亥时三刻了,该歇息了。”
楚墨离挥挥手,示意他退下。殿内烛火摇曳,映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失眠,这个困扰他多年的痼疾,在朝局压力下愈发严重。闭上眼,不是朝堂上的唇枪舌剑,就是边关烽火、灾民哀嚎的景象。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李桓那无处不在的、阴冷窥伺的目光。
鬼使神差地,他放下朱笔,起身踱步。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凤仪宫外。宫门已落钥,唯有主殿内还透出温暖的烛光。她…还没睡?是在为赏花宴费神,还是……也在忧心那些暗处的冷箭?
守门的宫女太监见到皇帝深夜驾临,惊得慌忙跪倒要通报,被楚墨离抬手制止。他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步入庭院。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棂,他看到苏婉茹正坐在灯下,面前摆着一副棋盘,黑白子错落有致,似在复盘一局残棋。她神情专注,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宁静,仿佛与外界的喧嚣纷扰隔绝开来。
楚墨离心中微动,抬手轻叩窗棂。
苏婉茹闻声抬头,看到窗外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起身行礼:“陛下?夜深露重,您怎么来了?”
“朕…路过,见你灯还亮着。”楚墨离走进殿内,目光落在棋盘上,“皇后好雅兴。”
苏婉茹莞尔:“不过闲来无事,自己与自己手谈一局,聊以静心罢了。陛下若不嫌弃,可愿指点一二?” 她敏锐地察觉到楚墨离眉宇间深藏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好。”楚墨离在她对面坐下。两人不再言语,只余棋子落于盘上的清脆声响。起初,楚墨离思绪还有些纷乱,落子略显急躁。但苏婉茹的棋风却如其人,沉稳大气,绵密周详,看似不疾不徐,却总能在他意想不到之处设下伏笔,化解他的攻势。
几番交锋下来,楚墨离竟渐渐沉入棋局,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棋至中盘,苏婉茹执白,落下一子,看似无关紧要,却隐隐切断了他一条大龙的后路。
“皇后此子,看似闲招,实则暗藏杀机,妙。”楚墨离由衷赞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如同你赈灾之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既解民生之急,又固边防之需,更在无形中凝聚了民心。”
苏婉茹抬眸,对上他带着探究与欣赏的目光,心跳漏了一拍:“陛下过誉。治国如弈棋,需通盘考虑,权衡利弊,顺势而为。婉茹不过是尽己所能,为陛下拾遗补缺。”
话题很自然地转向了朝局。两人一边对弈,一边低声交谈。苏婉茹谈起赏花宴的用意,楚墨离立刻明了其背后的深意,并补充了几个需要重点关注的官员家眷名字。苏婉茹则分析着后宫账目中最新发现的几处疑点,以及内务府刘公公可能的软肋。楚墨离听着她条理清晰的分析,眼中光芒愈盛。
烛火噼啪,映照着两人专注而和谐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苏婉茹身上一种清雅宁神的香气。楚墨离惊讶地发现,自己紧绷的太阳穴竟不再那样抽痛,心中积压的郁气也消散了不少。这种心灵相通的默契与宁静,是他登基以来从未体验过的。
棋局终了,竟是和局。楚墨离看着棋盘,若有所思:“皇后棋艺精湛,心思缜密。有卿在侧,是朕之幸。”
苏婉茹脸颊微热,垂眸道:“能稍解陛下烦忧,是婉茹之幸。”她注意到楚墨离眼底的青黑,犹豫片刻,从旁边的锦盒中取出一个绣工精致的月白色香囊,上面用银线绣着几竿清雅的墨竹。
“陛下,”她将香囊轻轻推至楚墨离面前,“此香囊内,是婉茹按古方配制的安神香料,有凝神静气、助眠安枕之效。陛下为国事操劳,望能…稍解困乏。”
楚墨离微微一怔,看着那枚散发着清雅气息的香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贵为天子,奇珍异宝无数,却从未觉得哪一件礼物如此刻这般熨帖心意。他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触碰到苏婉茹微凉的指尖,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多谢皇后。”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他将香囊珍重地放入怀中,靠近心口的位置。
夜已深沉。楚墨离起身离开凤仪宫,怀中的香囊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仿佛带走了一身的疲惫与孤寂。苏婉茹站在殿门前,目送那挺拔的身影融入夜色,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瞬的温热,心绪久久难平。
三日后,御花园沁芳园。
百花争艳,蝶舞莺啼。衣香鬓影的贵妇小姐们齐聚一堂,笑语晏晏,一派祥和。苏婉茹身着浅碧色宫装,雍容而不失清雅,在主位上含笑与众人寒暄。她谈吐得体,学识渊博,无论是品评诗词,还是鉴赏插花,都能言之有物,令人如沐春风。原本抱着几分忐忑或观望心思的命妇们,渐渐被她的气度折服。
李蓉儿盛装出席,坐在离苏婉茹不远的位置,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眼神却不时瞟向苏婉茹腰间。她看到苏婉茹腰间也佩着一个相似的月白色香囊,绣着几朵淡雅的兰花,心中冷笑。
席间,苏婉茹巧妙地引导着话题。与户部尚书夫人聊起京中物价,夫人不经意抱怨了几句丈夫查账艰难,阻力重重;与礼部侍郎夫人谈起女儿婚事,夫人隐含忧虑地提到**李桓**丞相似乎有意为其幼子提亲……这些看似家长里短的闲谈,都被苏婉茹不动声色地记在心里。
趁着众人赏玩一盆珍品魏紫牡丹的间隙,李蓉儿的贴身侍女“不小心”撞了一下侍立在苏婉茹身后的青竹,手中的茶盏险些倾覆。
“哎呀!奴婢该死!”侍女惊慌失措地道歉。
青竹连忙扶住她:“姐姐小心。”
混乱间,侍女的手指极其隐蔽地拂过苏婉茹腰间悬挂的香囊。那香囊的系带似乎被什么极锋利的东西轻轻划了一下,留下一个肉眼难辨的细小豁口。侍女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迅速退下。
李蓉儿将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父亲给的“好东西”,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进去了。苏婉茹,本宫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多久!等你夜夜被噩梦缠身,容颜憔悴,精神恍惚……陛下还会如此看重你吗?
赏花宴在宾主尽欢(表面)的氛围中结束。苏婉茹回到凤仪宫,屏退左右,只留青竹。
“如何?”苏婉茹问道,眼神锐利。
青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素笺,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关键信息:“户部查账受阻,疑似与李桓心腹、户部右侍郎有关;礼部侍郎惧于李家权势,对其幼子求娶一事不敢明拒;另外,几位武将家眷对陛下和娘娘的赈灾之举感佩在心……”
苏婉茹仔细看着,心中脉络渐渐清晰。这场赏花宴,收获远超预期。
“很好。”她收起素笺,目光落在腰间那个被动了手脚的香囊上,眼神冰冷。李蓉儿自以为隐秘的动作,如何能瞒过她的眼睛?她故意佩戴这个香囊,就是要引蛇出洞!只是没想到,对方下手如此之快、如此之毒。
她解下香囊,交给青竹:“把这个,悄悄送去给信得过的太医,仔细查验里面的香料。记住,要绝对隐秘。”
“是!”青竹神色凝重地接过。
夜深人静,苏婉茹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白日里楚墨离接过香囊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暖意,李蓉儿那怨毒的眼神,香囊中可能隐藏的致命杀机……各种思绪纷至沓来。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白日里对弈时那份奇异的安宁与悸动。然而,这深宫之中,片刻的温情之下,是无处不在的冰冷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