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来使

宫变的血腥气息尚未完全散尽，断壁残垣间工匠们正紧张地修缮。胜利的余晖映照着楚墨离与苏婉茹并肩立于御书房前的身影，劫后余生的温情在两人心间流淌。楚墨离手臂的伤处隐隐作痛，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的安定与豪情。

“婉茹，此间事了，朕…”楚墨离低头，正欲将心中酝酿的、关于未来朝局与两人关系的规划细细道来。

“报——！” 一声急促的通禀打破了短暂的宁静。传令兵飞奔而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异样：“启禀陛下、娘娘！北狄使团…已至京郊驿馆！为首者乃北狄三王子拓跋瑞，副使为其妹…月公主拓跋月！言称…言称闻大楚内乱初平，特奉狼主之命，前来…‘调停’并恭贺陛下平定叛乱！”

“北狄使团？‘调停’？”楚墨离剑眉瞬间拧紧，眼中温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锐利与警惕。李桓临死前那句嘶吼——“北狄三王子会为我报仇！”——言犹在耳！这绝非巧合！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身侧苏婉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

苏婉茹的心也骤然下沉。北狄，这个与大楚缠斗百年、对中原沃土虎视眈眈的强邻，此时出现，绝非善意。所谓“调停”，不过是窥探虚实、趁火打劫的幌子！“陛下，来者不善。”她低声道，声音清冷。

“哼，‘调停’？朕倒要看看，他们能调停出什么花样！”楚墨离冷笑一声，帝王的威仪重新凝聚，“传旨！设宴明光殿！朕要‘好好’款待这位三王子拓跋瑞与月公主！”

三日后，明光殿灯火辉煌，丝竹悦耳。表面上，这是一场为庆贺平叛成功兼迎接北狄使团的盛宴。朝中重臣、宗室勋贵济济一堂，李桓的覆灭让气氛轻松不少。然而，帝后高坐主位，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寒。下首左侧，坐着北狄使团的核心人物。

三王子拓跋瑞，身材魁梧，面容粗犷，披着狼皮大氅，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且充满侵略性，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殿内的一切，尤其在高贵端庄的苏婉茹身上停留颇久，带着一丝令人不快的审视。

他身旁的月公主拓跋月，则是另一种风情。一身火红的北狄骑装勾勒出曼妙身姿，面罩轻纱，只露出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眼波流转间媚意天成。她姿态慵懒，把玩着腕上一串镶嵌着幽蓝宝石的银铃，偶尔抬眸看向楚墨离，眼波深处藏着冰冷的算计。她脚边，一条通体碧绿、头生肉冠的异种小蛇，正盘踞在金丝绒垫上，吐着猩红的信子。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拓跋瑞起身，操着生硬的官话，举杯道：“大楚皇帝陛下神威，平定内乱，可喜可贺！我北狄狼主特命小王带来贺礼，并献上我北狄最美的‘雪莲之舞’，为陛下与皇后娘娘助兴！”

掌声中，一队身姿曼妙、蒙着面纱的北狄舞姬鱼贯而入。随着异域风情的鼓点响起，她们翩然起舞，动作大胆奔放，旋转间裙裾翻飞，如雪莲绽放。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就在舞至高潮，领舞的舞姬一个急速旋转靠近御阶，裙摆飞扬遮挡视线的瞬间！她眼中寒光乍现，手腕一翻，一柄淬着幽蓝光芒、薄如柳叶的毒匕自袖中滑出，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凌厉的杀机，直刺楚墨离心口！

“陛下小心！”惊呼声四起！

电光火石之间！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的苏婉茹动了！她并非习武之人，但反应快到了极致！就在匕首寒芒触及龙袍的前一刹，她一直握在手中的金簪（宫变后她习惯性随身携带），带着破风之声，精准无比地掷出！

“叮——！”一声脆响！

金簪后发先至，狠狠撞在匕首的刃身之上！巨大的力量将匕首击得偏离了方向，“夺”的一声钉在了楚墨离身侧的蟠龙金柱上，尾端犹自颤动不已！毒刃距离楚墨离的心脏，不过寸许！

那舞姬一击不中，眼中闪过绝望与狠厉，竟毫不犹豫地反手将匕首刺向自己的咽喉！鲜血迸溅，当场气绝身亡！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惊呆了！

楚墨离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盘作响：“放肆！北狄使团！这就是你们的‘贺礼’？！”

拓跋瑞脸上并无多少意外，反而带着一丝假惺惺的“惊怒”，起身斥道：“大胆贱婢！竟敢行刺天朝皇帝！死有余辜！”他转向楚墨离，微微躬身，“陛下息怒！此女定是受人蛊惑，绝非我狼主之意！小王定当严查，给陛下一个交代！” 话语诚恳，眼神却毫无波澜。

拓跋月则掩口“惊呼”，桃花眼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随即化作楚楚可怜：“皇帝陛下受惊了！月儿…月儿好害怕…” 她腕上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却诡异的声响，脚边的小蛇也昂起头，嘶嘶作响。

苏婉茹冷冷地看着这对兄妹做戏，心中寒意更甚。这分明是一场试探！一次警告！甚至可能是一次未遂的刺杀！她悄然收回目光，与楚墨离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北狄，比预想的更迫不及待，也更阴险！

一场充满杀机的“庆功宴”不欢而散。楚墨离强压怒火，命人将舞姬尸体拖下去严查，并“护送”北狄使团回驿馆“休息”，实则是软禁监视。

深夜，御书房。

楚墨离面色阴沉地听着萧远的禀报：“陛下，天牢急报！李桓…死了！”

“什么？！”楚墨离和苏婉茹同时一惊。

“就在半个时辰前，狱卒送饭时发现，李桓七窍流血，暴毙于囚室之中！死状…极其狰狞！仵作初步查验，是中了剧毒‘阎罗笑’，此毒发作迅猛，死前会承受巨大痛苦！”萧远声音低沉，“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进入的痕迹。李桓死前，似乎用指甲在墙上刻了几个歪斜的字，但…未能完成，只能辨认出似乎是‘北…狄…三…’。”

“北狄三王子！拓跋瑞！”苏婉茹脱口而出，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杀人灭口！李桓知道的秘密太多了！北狄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守卫森严的天牢毒杀重犯！这背后牵扯的能量和手段，令人胆寒！

楚墨离一拳砸在案上，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绷带，他却浑然不觉，眼中是滔天的怒火与冰冷的杀机：“好一个北狄！好一个拓跋瑞！当朕的皇宫是他们的猎场吗？！”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苏婉茹连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口，眼中满是心疼与忧虑。

楚墨离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苏婉茹为他重新包扎的专注侧脸，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在脑海中逐渐成形。他屏退左右，只留苏婉茹一人。

“婉茹，”他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北狄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李桓虽死，但其党羽未尽，与北狄勾结的线索也尚未斩断。拓跋瑞兄妹此次入京，必有更大图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朕…需行险招！”

苏婉茹心中一紧：“陛下之意是？”

“朕要…假意冷落于你！”楚墨离一字一句道，眼中带着不忍却无比坚定，“今日殿上刺杀，他们已见朕对你的回护。若朕因‘受惊’或‘猜忌’（李桓死前刻字亦可做文章）而疏远你，甚至…表现出对你苏家势力的忌惮，必能降低他们的戒心！而你…”他紧紧握住苏婉茹的手，“你身处‘冷遇’之中，行动反而更不易引人注目！朕要你，利用这个机会，设法接近拓跋月！她是使团副使，又是女子，或许…是探听北狄真实意图和李桓余孽线索的关键！”

苏婉茹瞬间明白了楚墨离的苦心与谋略。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以两人暂时的“疏离”为代价，换取深入虎穴、获取关键情报的机会！她迎上楚墨离充满信任与托付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臣妾明白！陛下放心，婉茹定不负所托！”

楚墨离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他将她拥入怀中，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委屈你了，婉茹。此计凶险，务必小心！萧远会在暗中保护你，有任何需要，通过他密报于朕！”

“臣妾省得。”苏婉茹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汲取着力量。

翌日，关于帝后因“北狄刺杀受惊”及“李桓死前刻字疑与苏家有关”的流言，悄然在宫中蔓延。楚墨离对苏婉茹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冷淡”下来，早朝时目光不再交汇，甚至当拓跋瑞再次觐见时，楚墨离“不经意”地提及皇后“凤体违和”，不宜见客。

凤仪宫似乎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宫变前的“冷清”。苏婉茹闭门不出，对外只称“静养”。

是夜，月黑风高。

苏婉茹摒退左右，只留青竹在殿内。她换上深色便装，准备梳理一下思路，思索如何接近拓跋月。当她习惯性地走向寝殿内室一处放置妆奁的多宝格时，脚下却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异响——像是石板被踩动的声音？

她心中一动，立刻示意青竹噤声。两人蹲下身，仔细检查那块看起来毫无异常的金砖。苏婉茹用手指沿着缝隙轻轻摸索，忽然，指尖触碰到一个极其微小的凸起！她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

那块金砖连同下方一小块石板，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黝黑洞口！一股带着陈腐气息的冷风从洞中吹出！

苏婉茹和青竹倒吸一口凉气！凤仪宫竟有如此隐秘的密道入口？！她们在此居住多时，竟从未发现！

苏婉茹取过烛台，小心翼翼地探身向下望去。石阶蜿蜒向下，深不见底。更让她瞳孔骤缩的是——在入口下方几级台阶上，清晰地印着几个新鲜的、带着潮湿泥土的脚印！脚印不大，像是男子的靴印，绝非宫中制式！而在脚印旁边的石壁上，赫然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图腾！这图腾，与北狄王旗上的狼头有七八分相似，但狼眼的刻画却更加邪异，透着一种古老而阴冷的气息！

有人！就在不久之前，有人通过这条她们都不知道的密道，潜入了凤仪宫！而且留下了指向北狄，却又似乎有所区别的标记！

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苏婉茹的心脏。这深宫，比她想象的更加危机四伏！李桓虽死，但隐藏的敌人，如同黑暗中的毒蛇，从未远离！而这条突然出现的密道和诡异的狼图腾，又将指向何方？

她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紧紧攥着那只冰凉的青铜烛台，烛芯爆出的火星在她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明明灭灭，像极了此刻心底翻涌的暗潮。往日里那双总含着几分清浅笑意的眸子，此刻却凝着化不开的凝重，眼底深处，一点决绝的光正随着跳动的火光缓缓升腾——那是哪怕前路遍布荆棘，也非要踏过去的决心。宫内鲜为人知的密道，内部仿佛透出了诡异的紧张感，诡异图腾，边缘的朱砂红像是还带着未干的血痕……这条密道，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这些看似零散的片段，正丝丝缕缕地缠绕，织成一张庞大而复杂的阴谋之网，在无人察觉的黑暗里，正一寸寸收紧。

而她与楚墨离那场演给所有人看的“假疏离”，才刚刚拉开序幕。只是谁也不知道，这出戏要唱到何时，又将引向怎样叵测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