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彧卿肝肠寸断的模样撞进白子画眼底时,他周身翻涌的戾气竟奇异地淡了些。指尖下意识松开按在花千骨后心的手,连带着周身结界也褪去半分,仿佛刻意要让她看得更清楚——看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护她的人,此刻是如何狼狈地走向终结。
“你本不必如此。”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近乎悲悯的冷漠,“两百年前护不住她,如今照样护不住。”
东方彧卿咳着血笑起来,染血的手指艰难搭上琴弦:“至少……我从不用枷锁……困着她……”最后一丝力气拨动琴弦时,没有金光,只有道微弱音波像叹息落在花千骨耳边,“小骨,别怕……”
话音未落,他猛地喷出一大口血,身体如断线风筝般向后倒去。伏羲琴“哐当”坠地,琴弦寸寸断裂的哀鸣里,那双总含暖意的眼睛望着她的方向,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花千骨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世界被抽走所有声音。她眼睁睁看着那抹青衫重重摔在地上,看着他嘴角血迹蜿蜒成河,看着那双曾映着她笑靥的眼睛蒙上死寂——原来,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去,是这样剜心剔骨的痛。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冷风呼啸着灌入,连带着魂魄都在颤抖。那是她的东方啊,是那个永远笑着说“别怕”的东方,是为了她能一次次逆天改命的东方……他怎么能死?怎么能死在她面前?
腕间银纹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爆发出刺目红光,灼烧感顺着经脉蔓延全身,可这点疼哪里及得上心口的空洞。她猛地挣脱白子画的钳制,指甲在他手臂上掐出深深血痕,疯了似的想扑过去,却被他更快地按住肩膀。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舌尖忽然尝到铁锈味——她竟在不知不觉中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只要再用一点力,就能彻底解脱,就能去陪那个永远对她笑着说“别怕”的人。
“不要!”白子画的声音陡然变调,他慌不择路地伸手去掰她的嘴,指尖被她咬得生疼也浑然不觉。视线撞进她眼底那片死寂的决绝时,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窒息的痛。他第一次在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眸子里看不到自己,只看到一片荒芜的废墟。
“小骨!松口!不准你这样!”他的声音发颤,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目光死死锁住她的脸,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从那片决绝里拉回来。
花千骨偏着头,死死咬着牙不肯松口,眼角滚下的泪烫得惊人。她不看他,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死死黏在东方的尸身上,像是要将那道身影刻进灵魂深处。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嘶吼:让我去陪他……求求你,让我去陪他……
“你别这样……”白子画终于掰开她的嘴,看着她舌尖渗出的血珠,心口像是被钝刀反复切割。他捧着她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眼底翻涌着偏执的疯狂,却又夹杂着一丝迟来的悔意,那目光里的恳求几乎要溢出来:“我知道你恨我,你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别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也折磨我……
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声音却软得像一摊水:“我会好好照顾你,像以前一样……不,比以前更好。我们在长留,在绝情殿,我把桃花都种回来,你不是最喜欢看桃花落满肩头吗?”
花千骨依旧没有反应,像个被抽走魂魄的瓷娃娃,只有细微的颤抖证明她还活着。她的世界已经崩塌了,那些关于桃花、关于绝情殿的记忆,如今都成了扎进心里的碎片。没有了东方,哪里还有什么意义?
白子画更慌了,他捧着她的脸轻轻摇晃,眼底的恳求几乎要化作实质:“小骨,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我们在一起不好吗?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像最初那样……你不是说过,只想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吗?”
他絮絮叨叨地念着,语无伦次,像是在说服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不会再用银纹锁着你了,我把它解了好不好?你想去哪里,我陪着你去;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在我身边……”
可花千骨的眼神始终空洞,舌尖的血顺着嘴角滑落,滴在他素白的衣襟上,像一朵朵绝望的红梅。她已经听不见任何话了,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东方走了,她的光,也彻底灭了。
白子画看着她这副模样,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失去了她。那点迟来的悔意像毒藤般缠上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他拦腰抱起她,不顾她的僵硬,声音里带着偏执的执拗,又藏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我们回家,回内室去,那里只有我们……”
他抱着她穿过满地狼藉,回到那间绣满缠枝莲的内室。门被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寒玉床依旧冰冷,帐顶的缠枝莲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着,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白子画将她放在床上,抬手抚上她泪痕交错的脸,动作带着一丝笨拙的温柔,目光里的恳求从未停歇:“小骨,听话,以后只有我们了……你活着,好不好?”
花千骨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帐顶,没有哭,也没有说话。东方倒下的那一刻,她心底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连同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都随着那声琴音一同消散。
门被锁死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回荡,像又一道无形的锁链,将她与这个疯狂的男人,一同困在了这片永恒的黑暗里。而白子画坐在床边,一遍遍轻抚她的脸颊,目光固执地停留在她脸上,仿佛只要这样看着,就能等回那个会对着他笑的小骨。
寒玉床的冰冷透过薄薄的中衣渗进来,花千骨却像毫无知觉。不知过了多久,她空洞的眼神忽然动了动,缓缓转过头,看向床边一直守着她的白子画。
那目光不再是死寂,而是淬了冰的寒,像两百年前长留山巅的风雪,能把人骨头都冻裂。
“你。。。”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你又杀了他。”
白子画的手猛地一颤,指尖停在她脸颊上方,不敢再碰。
花千骨笑了,笑声凄厉得像夜枭啼哭,眼泪却汹涌而出,顺着鬓角滚进发丝里:“你总是这样,白子画。谁靠近我,你就要毁掉谁。杀姐姐是,现在是东方……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不是的!小骨,不是这样的!”他急切地辩解,眼底的恳求又深了几分,“我只是……只是不能失去你……”
“不能失去我?”她重复着这几个字,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蜷起身子,好不容易止住,却指着自己的心脏,一字一顿地说,“可你看看这里!东方死的那一刻,它就已经死了!你留着我这具空壳有什么用?!”
记忆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还记得吗?那年我初上长留,你说我心性不定,罚我在思过崖面壁。我偷偷溜去看你练剑,你把剑扔给我,说‘要学,便好好学’。”她的声音忽然软了,带着一丝恍惚的温柔,可转瞬又被刺骨的恨意取代,“可后来呢?你用这把剑,刺穿了我的身体!”
“我以为你是仙,是这世间最清冷无尘的人。我学着你的样子,收起所有任性,努力做个听话的徒弟。我为你种桃花,为你做饭,为你打理绝情殿的一切,只盼着你能多看我一眼。”她的眼泪越流越凶,砸在冰冷的玉床上,碎成一片,“可你呢?你把我绑在诛仙柱上,钉了一百零-剑!他们说我是孽障,说我毁了你百年清誉!”
“我得到了妖神之力,所有人都怕我,只有东方,只有他还陪在我身边。他告诉我,别怕,他会护着我。”她望着帐顶的缠枝莲,眼神涣散,仿佛又看到了东方含笑的眼睛,“可你连他最后这点念想都不给我留!你们杀了他,就像当年杀了糖宝一样!”
“白子画,你告诉我,我到底欠了你什么?!”她猛地拔高声音,质问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扎向他,“你要这样一次次折磨我,毁掉我身边所有的人?!”
白子画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惨白如纸。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进他最痛的地方。那些被他刻意掩埋的过往,那些被他强行压抑的悔恨,在这一刻汹涌而出,几乎要将他溺毙。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说他后悔了,想说他不是故意的,想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她,可这些话在她肝肠寸断的控诉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说不出来,是吗?”花千骨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因为你根本不懂!你只懂你的苍生,你的正道,你的清誉!你从来不懂什么是爱,更不懂被你这样的爱缠上,有多痛!”
她缓缓闭上眼,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彻底的决绝:“你赢了,白子画。你把我身边的人都杀光了,我再也跑不了了。”
“但你记住,”她猛地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死寂的灰烬,“从今往后,我花千骨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恨你。”
白子画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她眼底那片彻底熄灭的光,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可他依旧不肯放手,只是伸出手,颤抖着将她揽进怀里,声音偏执而绝望:“没关系……恨也好,怨也好,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好……”
花千骨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肝肠寸断之后,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麻木。她知道,这场纠缠,永远没有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