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音

金属舱壁反射着冷白的光，飞船在跃迁轨道上平稳滑行，舷窗外是被拉成光带的星辰。

扩音器里突然飘出一段旋律，钢琴前奏带着点潮湿的暖意，接着是童声哼唱，咿咿呀呀的，像午后晒着太阳的猫在打呼噜。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三等兵克拉夫的触须抖了抖，它正对着战术屏校准粒子炮参数，这软绵绵的调子让它的校准频率都乱了半拍。

“长官，”它转头看向指挥台，那里坐着的中校正用前肢轻点桌面，跟着那旋律晃悠，“我们还有七个标准时抵达地球轨道，作战方案的最终推演还没……”

“嘘。”中校的复眼眯成两道缝，“这首地球歌谣很特别，他们把‘母亲’和一种花联系在一起，情感编码很原始，但……”

“难听死了！”克拉夫猛地站起来，金属地板被它踩出闷响，“我们是去讨伐！是去清理那个碳基文明残留的抵抗势力！您居然在旗舰上放这种软绵绵的杂音？”

它说着就往控制台冲，想去按那个红色的关闭键。地球人那些所谓的艺术，在它看来全是噪音——尤其是这种唱什么“天上的星星不说话”的，简直是对星际通用声波频率的侮辱。

“站住。”中校的声音冷了下来，前肢在指挥台上一按，控制台周围瞬间升起能量屏障，把克拉夫挡在外面。

“长官！”克拉夫的触须因愤怒而绷紧，“您忘了三个月前，第七舰队在地球赤道上空被那些原始的电磁炮击落吗？忘了那些穿着破烂机甲的地球人喊着‘回家’冲向我们的战舰吗？这种歌只会削弱士气！”

“我没忘。”中校的复眼转向舷窗，光带在它瞳孔里流动，“但你听过完整的吗？”

扩音器里的歌声还在继续，童声渐渐变成女声，带着点哽咽，像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关掉它！”克拉夫用头猛撞能量屏障，发出沉闷的响声，“您再这样，我就按战时条例……”

“你敢动手试试？”中校终于转过头，复眼里的光骤然变冷，“我是这艘船的最高指挥官。”

能量屏障突然消失，克拉夫踉跄了一下，差点扑到控制台上。它看着中校，对方的前肢已经离开了控制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地球的歌难听。”中校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们的抵抗更蠢——用血肉之躯挡粒子束，用落后的化学燃料推进器撞我们的防护罩。但你没发现吗？”

它顿了顿，看向扩音器：“他们总在唱‘家’，总在提‘妈妈’。这种我们早就进化掉的情感冗余，偏偏成了最难打散的东西。”

歌声渐渐收尾，最后一句“夜夜想起妈妈的话”轻得像叹息，然后彻底消失在金属舱室里。

克拉夫僵在原地，触须垂了下来。它想起那些被击毁的地球战机里，有的驾驶舱里贴着泛黄的照片，有的记录仪最后传来的不是呼救，是断断续续的哼唱。

“准备跃迁倒计时。”中校重新转向战术屏，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把作战频道打开，各单位汇报状态。”

飞船轻微震动了一下，开始进入最后的跃迁程序。克拉夫回到自己的岗位，指尖划过冰冷的操作键，脑子里却莫名闪过刚才的旋律。

它甩了甩头，把那点异样感压下去。

难听死了。

它想。

可不知为什么，那“闪闪的泪光”，总像落在了冰冷的金属舱壁上，洇开一小片挥之不去的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