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宫殿

黑暗。然后是坠落感。

渊愔感觉自己正在穿过一条由无数记忆碎片构成的隧道，四周闪烁着模糊的画面：童年的僇鸑在花园追逐蝴蝶，少年时的他在实验室外徘徊，十八岁生日那天的惊恐眼神...

隧道尽头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她跌入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地面是黑白相间的棋盘格，四周墙壁由无数扇门组成，每扇门上都标注着日期和关键词。

僇鸑的意识空间。

"欢迎来到我的思维牢笼，实验体小姐。"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渊愔转身，看到高处的观景台上站着凌家主——或者说，他植入僇鸑大脑的人格投影。他穿着复古西装，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手中拄着镶嵌乌鸦头的手杖。

"你比预计的来得早。"凌家主俯视着她，声音里带着虚伪的慈爱，"我儿子还没准备好见你。"

"他不是你儿子。"渊愔环顾四周，寻找突破口，"只是一个容器，就像你把我当作凌月的容器一样。"

凌家主的投影扭曲了一瞬，露出狰狞的表情："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女孩——凌月，她本可以成为新世界的夏娃！我们本可以创造完美的..."

"闭嘴！"渊愔突然冲向最近的一扇门，上面标着"2009.07.31-初见"。门把手在她触碰的瞬间发出蓝光，凌家主的投影发出愤怒的咆哮。

门后是一个实验室场景。五岁的僇鸑站在培养舱前，好奇地望着里面漂浮的女婴。小僇鸑的银发在灯光下几乎透明，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纯真的惊叹。

"她好小。"幼年僇鸑对身旁的白大褂说道，"为什么在罐子里？"

"这是你未来的妹妹，少爷。"研究人员恭敬地回答，"老爷特意为您准备的。"

渊愔的心揪紧了。原来从最开始，她就是被作为"礼物"送给僇鸑的。但更令人震惊的是接下来的一幕——小僇鸑踮起脚尖，轻轻将手掌贴在玻璃上：

"我不要她当实验品。我要她当真人。"

这句话像钥匙般打开了大厅中央的一扇隐藏门。渊愔迅速钻进去，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图书馆，书架间漂浮着记忆光球。其中一个特别明亮的光球中，她看到十岁的僇鸑深夜溜进实验室，给培养舱中的她读童话故事。

"...然后人鱼公主化作了泡沫。"少年僇鸑的声音哽咽了，"但你不准这样，听到吗？你要活着，真正地活着。"

更多的门在渊愔面前打开，每条走廊都通向僇鸑不同时期的记忆。她奔跑着穿过这些记忆碎片，拼凑出一个被刻意隐藏的真相：僇鸑从未真正认同父亲的计划，他一直在暗中保护她。

凌家主的投影不断出现在岔路口，试图误导她："左边是他最黑暗的记忆，你不会想看的。""那个房间空无一物，浪费时间。"

但渊愔学会了辨别谎言——越是凌家主极力阻止她前往的区域，越可能藏着真正的僇鸑。

终于，在穿过一系列令人心碎的记忆后（十五岁的僇鸑销毁实验记录，十六岁的僇鸑偷偷调整她的营养剂配方），她来到一扇没有标记的黑色大门前。门缝里渗出银蓝色的光，隐约能听到锁链晃动的声响。

"别进去。"凌家主的投影突然实体化，抓住她的手腕，"那是他的痛苦，你不该承担。"

渊愔甩开他的手："正是因为我没承担，他才痛苦了这么多年。"

门开了。

镜厅。无数面镜子组成一个完美的球体空间，中央悬浮着被银色锁链缠绕的少年僇鸑。他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闭着眼睛，银发垂在苍白的脸侧，赤裸的上身布满发光的神经接口——每个接口都延伸出一条数据链，连接着不同的镜子。

渊愔走近时，镜子里的倒影开始变化：有些显示凌家主的脸，有些是成年僇鸑，还有些竟然是凌月和她自己的影像。

"僇鸑？"她轻声呼唤。

少年缓缓睁眼，灰蓝色的虹膜中流转着数据流。当他看到渊愔时，那些数据流突然凝固，变成了普通人类的眼睛。

"你...不该来。"他的声音像是很久没说话，干涩破碎，"危险..."

"我知道风险。"渊愔伸手触碰锁链，立刻被电流般的疼痛击中。这不是普通的束缚，而是凌家主编制的意识牢笼，每根锁链都由僇鸑最痛苦的记忆构成。

其中最粗的一条链子上刻着"2018.07.31"——手术那天的记忆。

"帮我找到锚点。"僇鸑虚弱地说，"他说...没有锚点的人...会迷失..."

锚点。这个词在共振时他也提到过。渊愔突然明白了——凌家主在移植记忆时故意没给僇鸑提供"锚点"，一种稳定自我认知的核心记忆，好让他更容易被控制。

"我来当你的锚点。"她握住僇鸑的手，两人的接触点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刹那间，整个镜厅剧烈震动。锁链一根接一根地断裂，镜子中的虚假影像纷纷破碎。渊愔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僇鸑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意识——

——他偷偷替换父亲准备的药物；

——他在每个雷雨夜守在实验室外；

——他在她"死亡"的三年里寻找每一个可能的线索...

与此同时，渊愔也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某些东西正在流向僇鸑——那些凌月的记忆碎片。这不在计划中！凌月的记忆正在脱离她，融入僇鸑的意识深处！

"不！"凌家主的投影在崩溃的镜厅中尖叫，"你不能拿走那些！那是我的月儿！"

现实世界中的警报声穿透意识边界传来。守夜人突破了防线，枪声和喊叫声混杂在一起。渊愔感到一阵剧痛——她的物理身体正在被攻击。

"回去！"僇鸑突然挣脱最后一条锁链，将她推向一扇突然出现的门，"保护舱只能维持十分钟！"

"一起走！"渊愔死死抓着他的手。

僇鸑苦笑："我的身体还被他的程序控制着...但有了你给的锚点，我现在能反抗了。"他轻轻抚摸她的脸，这个动作让两人之间的量子纠缠达到峰值，"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从十五岁起，我眼中的就只是渊愔，从来不是凌月。"

他将她推入门中，自己则转身面对汹涌而来的黑暗——凌家主聚合了所有负面记忆形成的可怖形态。

"这次是我选择留下，父亲。"

渊愔坠回现实世界的前一秒，听到僇鸑这样说道。

保护舱的玻璃罩外，守夜人的枪口正对着她的眉心。但更可怕的是体内空荡荡的感觉——凌月的记忆确实少了一部分，而僇鸑的声音仍在她脑海中回响：

「快走...他控制了右臂...我要把车开下悬崖...不能让他...找到你...」

屏幕上的意识链接条闪烁红色警告：「部分传输完成 - 主体A记忆完整性87% - 主体B记忆完整性63% - 是否终止？」

枪口冒出火光。

渊愔按下了「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