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 同居时光

出院后的第一个周末，魈搬进了钟离的公寓。

站在门前，魈拎着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一个旧背包和一个塞满的超市塑料袋，犹豫着没有按门铃。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深绿色连帽衫，比平时在校服下看起来更加瘦削。

正当他踌躇时，门自动开了。钟离站在门口，身上是一件深棕色的家居毛衣，手里还拿着一本打开的书。

"我听到电梯声了。"他微笑着侧身，"进来吧。"

魈的指尖微微发紧，捏皱了塑料袋。他低声道了谢，迈进门内，立刻被一股温暖的书香和茶香包围。钟离的公寓比他想象中更加...有生活气息。原以为会像校长办公室一样严肃规整，实际上却处处透着雅致的舒适感。

"你的房间在这边。"钟离领着他穿过客厅，"我简单准备了一些必需品，如果缺什么随时告诉我。"

魈跟着钟离来到一间朝南的卧室。房间不大但很明亮，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简洁干净。床上铺着深蓝色的床单，窗台上摆着一小盆绿植。

"浴室在走廊尽头，毛巾和洗漱用品都准备好了。"钟离站在门口，"我的卧室在对面，书房在客厅旁边。家里其他地方你都可以自由使用。"

魈把背包放在床上，点点头："谢谢。我不会打扰您太久。"

钟离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晚餐六点半，你有什么不吃的吗？"

"没有。"魈回答得太快，像是急于结束这场对话。

钟离点点头离开了，轻轻带上门。魈这才松了口气，仔细打量起这个临时居所。床头柜上放着一盏小台灯和一个闹钟，书桌上整齐地摆着笔筒和一本便签。他拉开衣柜，发现里面已经挂着几件新衣服，尺码看起来正合适。

魈的手指轻轻掠过衣料，喉咙突然发紧。这种被照顾的感觉太过陌生，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晚餐比魈想象的还要丰盛。钟离做了清蒸鱼、炒青菜和一碗香气扑鼻的菌菇汤。魈坐在餐桌前，背挺得笔直，筷子拿在手里却迟迟没有动。

"不合胃口？"钟离问。

魈摇摇头，夹了一小块鱼放进嘴里。鱼肉鲜嫩，调味恰到好处，是他很久没吃到的家常味道。他吃得极慢，每一口都咀嚼很久，像是要把这种味道牢牢记住。

"你做饭...很好。"魈低声说，眼睛盯着自己的碗。

钟离微笑："独居久了，总要学会照顾自己。明天我要去学校处理些工作，你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吧？"

"我可以去打工。"魈立刻说。

"医生说要休息一周。"钟离的语气不容反驳，"而且你已经接受了校长助理的工作，记得吗？周一开始。"

魈的筷子顿了一下："那份工作...真的存在？"

"当然。"钟离啜了一口茶，"工资从学校行政预算支出，完全合规。你的第一个任务是整理我书架上那堆教学资料，它们急需系统分类。"

魈抬头看了钟离一眼，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实性，最后点了点头。

饭后，魈主动要求洗碗。钟离没有反对，只是泡了壶茶坐在客厅看书。当魈擦干手走出厨房时，目光不自觉地被客厅旁那扇半开的门吸引——里面隐约可见满墙的书籍。

钟离头也不抬地说："有兴趣的话可以随便看。书房是公用空间。"

魈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了那扇门。推开后，他不禁屏住了呼吸。三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各式书籍，从古籍到现代文学，从历史到哲学，分类整齐。窗前摆着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上面摊开几本古籍和笔记。

他小心地走近书架，手指轻轻划过书脊。《山海经》《昭明文选》《文心雕龙》...这些他只在图书馆见过但无法借出的珍贵版本，此刻就在触手可及之处。

"你对古籍有兴趣？"钟离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魈猛地缩回手，像做错事的孩子。

"只是...看看。"魈低声说。

钟离走到他身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装帧古朴的《庄子集释》："这本很适合入门，注释详尽但不繁琐。想读的话可以拿去。"

魈没有接，只是盯着那本书："会很贵吧。"

"书的价值在于被阅读。"钟离将书塞进他手里，"比起在架子上积灰，作者更希望遇到知音。"

魈小心地捧着书，指腹轻轻摩挲着封面的纹理。钟离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得柔和，像是严冬里突然照进了一缕阳光。

"谢谢。"魈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那晚，钟离半夜起来喝水，发现书房的门缝下透出光亮。他轻轻推开门，看到魈蜷缩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那本《庄子》摊在膝头，已经读了大半。少年专注得没有察觉有人进来，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长的阴影。

钟离悄悄退了出去，没有打扰他。

第二天早晨，钟离准备出门时，魈的房门依然紧闭。他留了张便条在冰箱上，写明食物位置和联系电话，然后轻轻带上了大门。

晚上回来时，公寓里飘着米饭的香气。魈站在厨房里，正盯着咕嘟冒泡的汤锅，听到门响立刻转过身。

"我...做了晚饭。"魈说，声音里有一丝不确定，"用了冰箱里的材料。"

钟离放下公文包，有些惊讶："闻起来很香。"

魈做了简单的两菜一汤，卖相普通但味道不错。钟离注意到他做饭时极其专注，每个动作都精确到位，像是在执行什么重要任务。

"今天看书了吗？"钟离问。

魈点点头："看完了您给的那本。放回书架了。"

"有什么感想？"

魈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要不要分享。最后他放下筷子，声音很轻但清晰："庄子说'泉涸，鱼相与处于陆'，我觉得...有时候人也是这样。在陆地上假装自己不需要水，直到真的回到水里，才知道原来一直在窒息。"

钟离凝视着眼前的少年，突然意识到魈的内心远比外表展现的要有深度得多。那些沉默和冷漠，或许只是长期孤独下形成的保护壳。

"很深刻的体会。"他轻声说，"明天我给你找几本风格类似但更轻松的书。"

魈的眼睛亮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但钟离没有错过那一瞬间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