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钟离发现魈已经起床,甚至准备好了简单的早餐——烤面包、煎蛋和现泡的茶。少年穿着那几件新衣服中的一件藏青色衬衫,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校长助理第一天上班,应该正式些。"魈注意到钟离的目光,有些局促地解释。
钟离微笑点头:"很合适你。"
到了学校,钟离带魈去了校长办公室隔壁的一间小办公室。一张桌子,一台电脑,几个文件柜,简洁但功能齐全。
"你的工作空间。"钟离说,"今天先从整理这些年开始的教学档案开始,需要按年份和科目分类。有问题随时问我。"
魈点点头,立刻投入工作。钟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透过半开的百叶窗观察着魈。少年处理文件的手法极其高效,几乎没有多余动作,分类逻辑清晰明确。不到中午,原本杂乱无章的文件堆已经变成了整齐排列的文件夹。
午休时,钟离邀请魈一起去教师食堂,但魈拒绝了。
"我想尽快完成分类。"他说,眼睛没有从文件上移开。
钟离没有强求,但回来时带了一份套餐放在魈桌上:"工作再忙也要吃饭。"
魈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谢。钟离注意到魈的眼圈有些发红,像是长时间盯着纸张造成的疲劳,但也没多说什么。
下午三点,魈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U盘:"所有档案都分类完毕,电子目录在这里。纸质文件已经归入对应柜子。"
钟离接过U盘,有些惊讶:"这么快?我以为至少要两天。"
"以前在图书馆打工学过分类法。"魈简短地解释,"如果没有其他事,我想去图书馆看会儿书。"
"去吧。"钟离点头,"明天开始帮我整理一些会议记录。"
就这样,一周过去了。魈的身体明显好转,脸颊有了血色,也不再那么容易疲劳。他每天准时完成钟离交代的工作,其余时间大多泡在图书馆或书房。两人相处模式逐渐固定——共进早餐和晚餐,白天各自工作学习,晚上偶尔在书房相遇,交换几句关于书籍的评论。
周五晚上,钟离泡了一壶上好的龙井,叫住正要回房的魈:"明天学校组织秋游,你去吗?"
魈停下脚步:"高三年级也参加?"
"自愿报名。"钟离倒了两杯茶,"去郊外森林公园,呼吸新鲜空气对你有好处。"
魈接过茶杯,眉头微皱:"我不太适合集体活动。"
"就当陪我去。"钟离啜了一口茶,"作为校长,我需要到场但不想一个人坐着。"
这个理由听起来不那么像怜悯,魈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答应。
第二天早晨,魈穿着钟离给他买的深绿色外套和牛仔裤,站在校车旁等待。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没人主动和他搭话。魈也不在意,只是靠在树干上看着远处的山。
"魈同学!"一个活泼的女声突然响起。魈抬头,看到班里活跃分子胡桃朝他挥手,"过来一起坐啊!"
魈愣了一下,不确定这是不是对自己说的。这时钟离从身后走来,轻轻推了下他的背:"去吧。"
魈只好走向胡桃那群人。胡桃是班上少数几个偶尔会和魈说话的同学之一,性格开朗得让人难以拒绝。
"听说你最近在帮校长整理资料?"上车后,胡桃好奇地问,"是不是超无聊?"
魈摇摇头:"挺有意思的。"
"哇,你居然觉得文书工作有意思!"胡桃夸张地瞪大眼睛,"难怪成绩那么好。"
一路上,胡桃不停地说着班级趣事,魈大多只是听着,偶尔点头。他注意到钟离坐在前排,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看过来,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森林公园离市区有一小时车程。到达后,各班分散活动。魈本想找个安静地方看书,却被胡桃硬拉去参加班级的徒步活动。
"别这么不合群嘛!"胡桃拽着他的袖子,"香菱说她在小溪边发现了超漂亮的石头,一起去看看!"
魈无奈地跟着,一路上同学们说说笑笑,他则走在队伍边缘,保持着一定距离。徒步中途休息时,大家围坐在一起分享零食,魈悄悄退到一棵大树下,从口袋里掏出那本随身携带的《楚辞》。
"躲在这里干什么?"钟离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魈回头,看到老师手里拿着两瓶水。
"只是...想安静会儿。"魈接过水,低声说。
钟离在他身边坐下:"不习惯人多?"
魈没有回答,但紧绷的肩膀已经说明了一切。钟离望着远处嬉笑的学生们,若有所思。
"我年轻时也很内向。"他突然说,"总觉得人群是种负担。"
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很难想象永远从容优雅的钟离会有这样的困扰。
"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与人相处就像读书。"钟离微笑,"有些书一开始很难懂,但坚持读下去,总会发现值得欣赏的地方。当然,也有些书确实不适合自己,那也不必强求。"
魈低头看着手中的书,若有所思。这时胡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魈同学!校长!过来拍照啦!"
钟离站起身,顺手拉了魈一把:"走吧,给同学们个面子。"
接下来的活动,钟离巧妙地让魈参与其中又不显得突兀。集体游戏时,他安排魈负责计分;野餐时,他让魈帮忙分发餐具;就连班级合照,他也站在魈身边,让少年不至于被挤到边缘。
回程时,魈已经累得在车上睡着了。他的头随着车辆颠簸慢慢歪向窗户那边,眼看就要撞上玻璃。钟离轻轻扶住他的头,让它靠在自己肩上。
胡桃回头看到这一幕,眨了眨眼,但什么也没说。
夜幕降临时,车队返回学校。下车时,魈听到身后几个同学小声议论:
"校长对魈也太好了吧..."
"听说他现在住在校长家..."
"凭什么啊?就因为他成绩好?"
魈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他加快步伐走向钟离的车,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到家后,魈直接回了自己房间。钟离以为他只是累了,也没多想。晚上十点多,钟离接到学校教导主任的电话,走到阳台去接听。
"...是的,秋游很顺利...不,我认为没必要因为一次小冲突就处分学生...教育的目的不是惩罚,而是引导..."
魈正好去厨房倒水,听到阳台上传来的对话片段。
"...每个学生都值得被关注,但作为教育者,我们必须清楚界限在哪里...不,我对他没有任何特殊照顾,一切都是按规定办事..."
水杯在魈手中突然变得冰凉。他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胸口有种说不出的闷痛。
原来那些关心和照顾,都只是"按规定办事"。钟离对他做的一切,不过是尽一个校长的责任。而他居然天真地以为,或许自己真的有那么一点...特别。
魈慢慢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他想起父母去世后那些亲戚的眼神,想起便利店经理假惺惺的关心,想起所有那些"出于责任"的帮助。
为什么他总是一次次忘记,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他好?
窗外,月光冷冷地洒在地板上,像一层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