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 微光

当车驶入钟离家所在的小区时，魈发现这里已经装饰起了圣诞彩灯。五彩斑斓的光点映在车窗上，让他想起去年此时——那时父母刚去世三个月，他独自一人在冰冷的出租屋里听着隔壁家庭的欢笑声。

"到了。"钟离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再次踏入这个公寓，魈有种奇怪的熟悉感。空气中依然飘着淡淡的茶香和书香，家具的摆放也几乎没变，只是角落里多了一棵小小的圣诞树。

"客房还保持原样，"钟离脱下大衣挂好，"但可能需要换一下床单。"

魈站在门口，突然不知该做什么。上次他是以病号的身份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而现在，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饿了吗？"钟离问，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我煮点面？"

魈摇摇头："不麻烦您了。我...想先整理一下东西。"

"好。"钟离点点头，"浴室里有新毛巾，随便用。"

魈逃也似地钻进客房，关上门后才长舒一口气。房间确实和他离开时几乎一样，只是书桌上多了几本书。他走近一看，发现都是他上次住在这里时读过的——《庄子集释》《楚辞选注》《唐宋诗词鉴赏》...每本里面都夹着便签，标记着他曾表示喜欢的段落。

魈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比他刚才在车里感受到的还要温暖。他小心地拿起《楚辞》，翻开折角的那页，是《九歌·少司命》："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旁边空白处有一行小字，是钟离的笔迹：[少年读此，何其沉重。愿他早日遇见新相知之乐。]

魈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胸口泛起一阵酸涩。他想起辩论赛那天钟离说的话——"因为是你，仅此而已。"也许，他真的被看见了，不仅仅是作为一个需要帮助的学生，而是作为魈这个人。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魈？我煮了姜茶，要喝一点吗？"

魈迅速合上书，深吸一口气才回答："马上来。"

客厅里，钟离已经换上了家居服——一件深蓝色的针织毛衣和灰色休闲裤，头发也放了下来，松散地披在肩上。魈从未见过这样的钟离，一时间愣在原地。

"怎么了？"钟离问，递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姜茶。

"没什么。"魈接过杯子，小心避开手指接触，"只是...没见过您这样打扮。"

钟离笑了笑，随手拨开垂到眼前的一缕头发："在学校必须保持形象，回家就随意些。"他啜了一口茶，"对了，明天我要去买些过冬用品，你要一起吗？客房需要添置些东西。"

魈点点头，姜茶的辛辣在喉间蔓延，一路暖到胃里。

第二天是周六，他们去了市中心的家居商城。钟离推着购物车，魈跟在旁边，两人看起来就像一对普通的...魈突然卡壳了，不知该如何定义他们的关系。师生？朋友？还是别的什么？

"这条毯子怎么样？"钟离拿起一条深绿色的羊毛毯问道，"颜色很适合你。"

魈接过毯子，手指陷入柔软的绒毛中。他注意到钟离说的是"适合你"而不是"配客房"，心头又是一暖。

"挺好的。"他低声说。

购物车渐渐装满——新毯子、加厚窗帘、一套茶具（"客房的杯子太少了"，钟离如是说）、几本书，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电暖器。经过文具区时，魈的目光在一套青竹图案的信笺上多停留了几秒，钟离二话不说就把它放进了购物车。

"您不必..."魈有些窘迫。

"就当是提前的圣诞礼物。"钟离轻描淡写地说，"校长助理的年终福利。"

结账时，魈偷偷瞥了一眼金额，暗暗记下数字，打算以后慢慢还。但钟离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在收银员递过小票时说："这些都是家用，不必放在心上。"

回程途中，他们路过一家古董店。橱窗里摆着一套茶具，造型古朴典雅。魈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多看了两眼。

"喜欢茶道？"钟离问。

魈摇摇头："不太懂。只是觉得...很安静。"

钟离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我有个朋友开茶室，改天带你去体验一下。"

下午，他们一起布置客房。魈负责挂新窗帘，钟离则整理书架。当魈站在椅子上调整窗帘长度时，钟离突然说："别动。"

魈僵在原地，感觉到钟离的手轻轻拂过他的后颈："有线头。"钟离解释道，手指的温度转瞬即逝。

傍晚，钟离在书房处理工作，魈则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新买的书。公寓里安静得只有翻页声和键盘敲击声。不知过了多久，魈抬头发现窗外已经飘起了雪，细碎的雪花在路灯下翩翩起舞。

"下雪了。"他轻声说，不自觉地走到窗前。

钟离闻声从书房出来，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早。"

两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雪，直到魈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钟离轻笑："饿了？我订了外卖，应该快到了。"

正说着，门铃响了。钟离去开门，回来时手里拎着几个食盒："趁热吃。"

他们坐在餐桌前分享外卖——清蒸鲈鱼、冬笋炒肉片、一碗热气腾腾的菌菇汤。魈吃得比平时多，甚至添了第二碗饭。钟离似乎很满意，不时往他碗里夹菜。

"明天有什么安排？"钟离问。

魈摇摇头："复习。下周还有考试。"

"要不要去璃月博物馆？他们新开了古代文物特展。"钟离状似随意地提议，"换换心情对学习也有帮助。"

魈犹豫了一下："不会打扰您吗？"

"正好我也想去看看。"钟离微笑，"就当陪我去？"

这个理由总是有效。魈点点头，心里涌起一丝隐秘的期待。

第二天，璃月博物馆人头攒动。特展"千岩古韵"展出了从新石器时代到明清时期的各类文物。钟离似乎对每一件展品都了如指掌，不时低声为魈讲解背后的历史故事。

"这件玉琮，"他指着一件青玉制成的柱状器物，"是古代祭祀用的礼器，外方内圆，象征天圆地方的宇宙观。"

魈凑近玻璃柜，仔细观察玉琮上的纹路："这些线条...像是某种文字？"

"很好的观察。"钟离赞许地点头，"这是最早的象形文字之一，记录了一次重要的祭祀活动。"

他们一路看过去，从青铜器到瓷器，从古乐器到兵器。魈发现自己完全被吸引住了，甚至忘记了周围的人群。钟离的讲解不像博物馆的解说牌那样枯燥，而是充满生动的细节和独到的见解。

"钟离老师！魈同学！"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魈转身，看到胡桃正兴奋地朝他们挥手。她身边站着几个同龄人，看起来像是同学聚会。

"真巧啊！"胡桃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你们也来看展览？"

钟离礼貌地点头："胡桃同学也对古文物感兴趣？"

"我们历史课有观展作业。"胡桃笑嘻嘻地说，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魈一眼，"没想到你和校长关系这么好，周末还一起逛博物馆~"

魈的脸瞬间热了起来："只是...碰巧..."

"哎呀，害羞什么！"胡桃促狭地用手肘捅了捅他，"对了，下周我生日，在'往生堂'办派对，你一定要来啊！"

魈还没来得及回答，胡桃已经跑回同学群里，临走时还回头喊了一句："记得带上校长老师一起哦！"

魈站在原地，耳朵尖红得几乎透明。他能感觉到钟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不敢抬头对视。

"胡桃同学很活泼。"钟离最终评论道，语气平静，"要接着看剩下的展区吗？"

魈点点头，两人默契地避开了刚才的小插曲，继续参观。但魈的心思已经不在文物上了，胡桃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他和钟离老师的关系，在外人眼里到底是什么样子？校长和得意门生？朋友？还是...更复杂的什么？

回程时，雪下得更大了。他们决定步行一段再打车，于是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雪花落在魈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钟离走在他身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却又不会碰到。

"冷吗？"钟离问。

魈摇摇头，实际上他的手指已经冻得发麻，但某种倔强让他不愿承认。

钟离看了他一眼，突然停下脚步，解下自己的围巾，轻轻围在魈的脖子上："别感冒了。"

围巾上还残留着钟离的体温和淡淡的气息，像是雪松和茶叶的混合。魈僵在原地，任由钟离为他整理围巾，指尖偶尔擦过他的下巴，激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好了。"钟离退后一步，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

魈低头看着深蓝色的围巾，喉咙发紧："谢谢。"

他们继续在雪中前行，谁都没有说话。雪花无声地落下，覆盖了脚印，仿佛要掩埋这一刻的所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