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挟着青草的气息,从敞开的窗户涌进来,轻轻翻动着摊在课桌上的练习册。周屿就坐在我旁边,我们共用着同一片阳光,同一阵穿堂风,还有那道刻在桌子中央、早已模糊的"三八线"。
每个清晨,当时钟指向七点十分,我会从书包里取出那盒草莓牛奶。冰凉的纸盒在初夏的早晨沁出细密的水珠,落在木质桌面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他总是在这时恰好走进教室,校服领口微微敞着,带着室外清新的气息。我们从不打招呼,只是在我低头背单词时,会听见他打开牛奶盒的轻微声响。
"周屿,你这课桌是长了棵牛奶树啊。"后座的男生探过头来。
他正把空盒子捏扁,手腕一扬,纸盒准确落进教室后面的垃圾桶:"路上捡的。"
那天下午的值日,我擦桌子时不小心碰掉了他的练习册。夹在里面的值日表飘落在地,我弯腰去捡,看见周三那一栏,我的名字被划掉,旁边是他工整的字迹:"调至周五"。笔迹和班主任的一模一样,只是墨色更新些。
合唱团选拔在音乐教室进行,我站在最后一排,阳光从西面的窗户斜射进来,正好照在眼睛上。周屿坐在钢琴前试音,手指在琴键上流畅地滑动。突然他站起来,搬起谱架走到我面前。"换到这里,"他的声音和钢琴的余音一起在空气中振动,"那边太晒。"
谱架的木质纹理里,我看见一张折叠的便签露出小角。趁没人注意,我轻轻展开:"音准很好,手别抖"。
五月的操场被阳光晒得发烫。三千米比赛时,周屿一直跑在第二的位置。最后一圈他突然加速,在弯道处超过了领跑的同学,却在冲刺时踉跄了一下。我攥着矿泉水穿过人群,看见他站在医务室门口,手肘上涂着棕红色的碘伏。
"伤员还到处乱跑。"我把水递过去。
他接过水,却顺手从我书包侧袋摸出那盒草莓牛奶:"用这个抵债。"
广播里正在念获奖名单,他听到自己的名字,把喝了一口的牛奶塞回我手里,转身朝领奖台跑去。阳光很烈,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牛奶盒,吸管口有一圈很淡的痕迹。
毕业晚会的筹备总是忙乱。我的独唱被安排在最后一个,礼堂的空调又坏了,我在后台不停地用手扇风。周屿拿着新的节目单进来,我的名字被提到了第二个。"这样你唱完就能回家了。"他把节目单贴在公告栏上,动作很快,像是怕被人撕下来。保温杯里的蜂蜜水还是温的,刚好能喝。
后来妈妈告诉我,那天她赶到学校时,晚会已经开始了。她看见周屿站在礼堂最后面,举着手机在录像。镜头稳稳地对准舞台,一次都没有晃动。
毕业典礼结束后,教室突然变得格外安静。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对面的墙上。同学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们俩还在收拾东西。
周屿突然用手指点了点我的胳膊,越过那道"三八线"。
"林晚晚,"他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有轻微的回声,"明天还能喝到草莓牛奶吗?"
我正在往书包里装最后几本书,闻言抬起头。夕阳正好落在他脸上,睫毛被染成浅浅的金色。
"你不是说喝腻了吗?"我从书包侧袋拿出最后一盒草莓牛奶,递给他。
他的手指碰到我的,有细微的凉意。
"是喝腻了,"他接过牛奶,却没有立即打开,"所以明天,我们一起去便利店看看吧。听说新出了蜜桃味的。"
说完,他弯腰拉开课桌抽屉。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三年来所有的吸管包装纸,每一张都被细心地折成星星的形状,在渐暗的光线里泛着柔和的色泽。
窗外,晚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窗帘哗啦啦地响。那道刻在桌子上的线,在晃动的光影里时隐时现,最后完全融进了暮色里。
很多年后,当我们在超市的货架上看见草莓牛奶,还是会相视而笑。那些没说出口的早安与晚安,那些刻意制造的偶遇与巧合,都化作记忆里最甜美的部分,在每个夏天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