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的捕快们握着刀的手在抖。叶鼎之周身的戾气像实质般漫开,玄色长衫无风自动,腰间那枚墨玉兽纹佩在晨光中泛出冷光——那是染过血的,江湖人都知道,这玉佩一出,必见人命。
“叶…叶教主…”师爷的声音发颤,强撑着摆官威,“你可知阻碍官府办案,是要杀头的?”
叶鼎之笑了,笑意却淬着冰:“我杀的人够多了,不在乎多你一个。”他往前踏一步,捕快们竟齐刷刷后退三尺,“但我沈姑娘是无辜的,谁若敢污蔑她,先问问我手里的剑。”
话音未落,他反手抽出身后的长剑,剑身在晨光中划出银弧,“哐当”一声,师爷脚边的石阶被劈成两半。石屑飞溅中,苏落萤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想起雪月城那年的论剑大会——他也是这样,挡在她身前,把挑衅者的剑震得粉碎,然后回头对她笑,说“落萤别怕”。
那时的笑是真的,如今的护也是真的,可中间隔着的那场火、那道疤,像无形的墙,怎么也跨不过去。
“鼎之,不必了。”苏落萤从他身后走出,声音平静得反常,“我跟他们走。”
叶鼎之猛地回头:“落萤!”
“我没下毒,清者自清。”她抬眸看他,眼底没有惧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你若真为我好,就别把事情闹大。这里是江南,不是你的魔教总坛。”
她跟着捕快走时,没再回头。青石板路上的药香被官差的皂角味冲淡,叶鼎之站在原地,看着她被押进县衙的背影,手指死死攥着剑柄,指节泛白——他知道她在怕什么,她怕他重蹈覆辙,怕他为了护她,再染血腥,再成众矢之的。
可他更怕,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县衙的大牢阴暗潮湿,稻草堆里爬着虫蚁。苏落萤坐在草堆上,看着手腕上的伤疤在油灯下泛出暗红。牢门“吱呀”打开时,她以为是叶鼎之来劫狱,抬头却看见个穿锦袍的陌生男子,手里把玩着枚玉佩,笑得不怀好意。
“苏姑娘,别来无恙?”男子在牢门外站定,玉佩上的“萧”字在灯光下格外刺眼,“在下萧无殇,暗河新主。”
苏落萤的心猛地一沉。暗河——那个当年掳走她、逼叶鼎之走上绝路的组织,竟然还没放过他们。
“是你下的毒。”她不是疑问,是肯定。
萧无殇笑了:“苏姑娘果然聪明。叶鼎之毁了我暗河半数基业,我总得讨点利息回来。你说,若是让他知道,你因为他,被冠上‘毒杀乡邻’的罪名砍头,他会不会疯?”
“你想怎样?”苏落萤的声音发紧,指尖悄悄摸向袖袋里的银针——那是她防身的暗器,针尾淬了麻药,是当年叶鼎之教她配的。
“很简单。”萧无殇俯身,压低声音,“把《裂国剑谱》交出来,再跟我走。我保你平安,还能让叶鼎之永远找不到你。”
苏落萤看着他眼中的贪婪,忽然笑了:“你觉得我会信你?”
“信不信由你。”萧无殇直起身,拍了拍手,两个狱卒拖着个麻袋走进来,扔在她面前。麻袋解开,露出张青紫的脸——是张婶家的娃,那个昨天还吃着她的梨膏糖、喊她“沈姐姐”的孩子,此刻双目紧闭,气息奄奄。
“这孩子体质弱,是第一个染病的。”萧无殇笑得残忍,“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不交剑谱,他就是第一个被‘你下的毒’害死的人,往后,每天死一个,直到你点头为止。”
牢门关上的瞬间,苏落萤扑过去抱住孩子,指尖探到他的脉搏——微弱,但还在跳。孩子在昏迷中喃喃着“糖…姐姐…”,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孩子滚烫的脸上。
她知道萧无殇的意思。他不仅要剑谱,还要用这些无辜的性命,逼她彻底离开叶鼎之。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最看不得旁人因自己受难,更知道,她和叶鼎之之间,只要有一丝裂痕,就永远无法愈合。
夜色渐深时,牢门被轻轻推开。叶鼎之提着食盒走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显然刚“处理”完拦路的狱卒。
“我带你出去。”他蹲下身,想解开她的镣铐,手却被她按住。
“鼎之,你听我说。”苏落萤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剑谱在我身上,暗河的人要的是它。你带着剑谱走,去北离找百里东君,他会保管好它。别管我,也别找我。”
叶鼎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说什么?落萤,你明知道我不可能……”
“我知道你想护我。”她打断他,抬手抚过他眉骨间的疤——那是为她挡暗器时留下的,“可你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暗河像附骨之疽,我们走到哪,他们追到哪。我累了,鼎之,我不想再躲了。”
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进他手里——是那支被磨平了“鼎”字的银簪,还有半块干硬的梨膏糖。“这是你刻的簪子,我一直带在身上。这糖,是你当年说甜的那种。叶鼎之,谢谢你曾照亮过我,可我这只萤火虫,快要没电了,再也照不亮你的路了。”
叶鼎之攥着油纸包,指尖被银簪硌得生疼。他想说“我陪你一起面对”,想说“没有你我走不下去”,却看见苏落萤眼中的疲惫,像被雨水泡透的棉絮,沉重得让人心慌。
他忽然明白了,她不是在说气话,她是真的想离开了。离开他,离开这沾满血腥的江湖,去过安稳日子。
而他,连这点安稳,都给不了她。
“我不走。”他把油纸包塞回她怀里,声音沙哑,“你在哪,我就在哪。暗河要剑谱,我给他们;要我的命,我也给。但我绝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站起身,走到牢门前,长剑出鞘,在石壁上刻下三个字:“等我来”。刻痕很深,带着他的内力,仿佛要刻进石头里,刻进岁月里。
苏落萤看着那三个字,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知道,他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这个男人,偏执起来,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可她更知道,这一次,他若来,就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