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鼎之离开后,牢里安静得可怕。苏落萤摩挲着那支银簪,簪身被磨得光滑,像她和他之间那些被反复磋磨的时光。
第二天清晨,萧无殇又来了。这次他没带孩子,只带了张纸,上面写着个地址。
“叶鼎之去了望月楼,跟我暗河的十二位杀手对峙。”他把纸扔给她,笑得得意,“他说,只要放了你和那些孩子,就把剑谱和自己的命留下。苏姑娘,你说他会不会死?”
苏落萤的手指猛地攥紧纸页,纸角被捏得发皱。望月楼是乌镇最高的楼,易守难攻,暗河选在那里,摆明了是要让叶鼎之插翅难飞。
“我跟你走。”她抬起头,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剑谱给你,孩子放了。但你要保证,不伤叶鼎之性命。”
萧无殇挑眉:“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
“凭我知道剑谱的关键在哪。”苏落萤缓缓站起身,镣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那剑谱有缺页,没有我补全,就是本废书。你杀了我,永远别想得到完整的剑法。”
她在赌。赌萧无殇对《裂国剑谱》的执念,赌他不敢轻易杀了自己。
萧无殇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好,我答应你。但你若敢耍花样……”
“我不会。”苏落萤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只想让他活着。”
离开县衙时,天在下雨。苏落萤回头望了眼望月楼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见。她不知道叶鼎之此刻在做什么,是在跟杀手对峙,还是已经……她不敢想,只能把银簪紧紧攥在手心,簪尖刺进肉里,疼得让她保持清醒。
萧无殇的船停在码头,乌篷盖得严严实实,像口棺材。苏落萤上船前,看见张婶抱着退烧的孩子站在巷口,孩子手里还攥着半块梨膏糖。她别过头,快步走进船舱,没有再回头。
船开时,她听见码头传来熟悉的呼喊——是叶鼎之的声音,嘶哑,急切,像要把心都喊出来。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回头,直到那声音被水声淹没,直到乌镇的轮廓在雨幕中越来越小,才缓缓蹲下身,捂住脸,哭得撕心裂肺。
叶鼎之赶到码头时,只看到船尾溅起的水花。他疯了一样沿着河岸追,脚下的石子磨破了鞋,血顺着脚踝流进水里,他却浑然不觉。
“落萤!苏落萤!”他嘶吼着,声音被风雨扯得破碎,“你回来!我不准你走!”
可船越走越快,很快就消失在烟雨蒙蒙的江南水色里。他站在岸边,看着空荡荡的水面,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他想起昨夜她塞给他的梨膏糖,想起她摸他眉骨时的温度,想起她最后说“谢谢你曾照亮过我”——原来那不是告别,是永别。
“教主!”身后的教徒追上来,递给他个油纸包,“这是从暗河杀手身上搜到的,说是沈姑娘留的。”
叶鼎之颤抖着打开纸包。里面是那支银簪,还有张字条,字迹被泪水晕得有些模糊:
“鼎之,别找我。江南的桃花谢了,就不会再开了。”
他猛地跪倒在泥泞里,雨水混着泪水砸在字条上,把那行字晕得彻底看不清。他终于明白,她不是累了,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护他最后一次——她知道暗河不会放过他,所以选择自己跟他们走,用剑谱和自己的命,换他一世平安。
这个傻姑娘,总是这样。当年在雪月城,她为了护他,替他挡过暗器;如今在江南,她为了护他,甘愿走进虎穴。
而他,这个口口声声说要护她的人,却一次次让她陷入险境。
“备船!”叶鼎之猛地站起身,眼底的绝望被疯狂取代,“去追!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她给我追回来!”
教徒愣住:“教主,暗河的船快,我们……”
“我不管!”他嘶吼着,声音里带着血丝,“她是被我弄丢的,我必须把她找回来!否则,我叶鼎之枉为人!”
船开时,叶鼎之站在船头,望着茫茫江面。江南的雨还在下,打湿了他的衣衫,却浇不灭他心头的火。他知道前路凶险,暗河的陷阱、江湖的追杀、甚至苏落萤的抗拒,都在等着他。
可他不怕。
他欠她的,太多了。雪月城的火,乌镇的雨,手腕上的疤,还有那颗被他伤透的心……他要用余生去还,哪怕粉身碎骨,哪怕她永远不会原谅。
只是那时的叶鼎之还不知道,有些离别,一旦说出口,就是一生。江南的桃花会再开,可那个在桃花树下等他的姑娘,已经被他永远地,留在了这场烟雨里。
船行渐远,江面上只剩下叶鼎之的誓言,被风雨裹挟着,飘向未知的远方:
“落萤,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