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约的清晨，清溪峡的水汽凝成了霜花，粘在王默的睫毛上，凉得让她打了个哆嗦。她哈出一团白气，看着那团白雾在冷空气中瞬间散掉，心里莫名发慌——今天的风，比往天都要冷，冷得像要钻进骨头缝里。
“水王子？”罗丽忽然低呼一声，小爪子紧紧攥住王默的衣领。
众人抬眼，只见水蓝色的身影立在离岸不远的冰面上，衣摆被风掀起，露出的手腕上，水钻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他没有看冰公主，目光却像绕开了所有人，若有似无地落在王默身上，那眼神里藏着一丝她读不懂的急切，像怕被人发现似的，快得抓不住。
“七天已到。”冰公主的声音比结了冰的湖面更硬，她抬手抚过水面，冰层以她的指尖为中心漫开，冻出一面巨大的冰镜。镜中映出的湖水依旧清澈，能看见游鱼摆尾，能数清水底的鹅卵石，可不知为何，那清澈里透着股说不出的滞涩，像蒙了层看不见的灰。
“冰公主您看！”江皖欣举着一沓检测报告往前跑，纸张被风撕得哗啦响，“这是每小时记录的数据，溶解氧、透明度、微生物含量……全都是优！”夏乔语蹲下身，掬起一捧湖水，水从指缝漏下去，连一丝杂质都没有：“您看，手心里的水还清亮着呢！”
冰公主的眉峰蹙起，冰镜猛地拔高，冰棱如剑刃般竖在众人面前。“清亮？”她的声音带着冰裂般的寒意，“那这湖里的死气，是你们人类新发明的‘干净’标准吗？”
“死气？”建鹏扒着冰镜往里瞅，眼珠都快贴上去了，“哪有死气？那鱼不还游得欢吗？石头不还好好的吗？”亮彩在他肩头蹦跶：“就是！我们昨天还看见野鸭在湖里洗澡呢！”
“你们看不见？”冰公主的眼神冷得像淬了冰，“还是故意看不见？”她转向水王子，声音陡然拔高，“哥哥，你也看见了，这湖水看着干净，内里早已没了活气！人类的眼睛，果然只能看见表面！”
水王子的喉结动了动，目光在湖面上扫过。他昨夜悄悄潜入湖底，指尖抚过每一块鹅卵石，水流从指缝穿过时，确实带着点异样的滞涩，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似的。可他调动水的力量探查，却什么都没找到——没有毒素，没有杂质，连微生物都活泼得很。
“或许……”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是天气太冷，水的活性降了。”
“哥哥！”冰公主猛地转头，冰棱在她鬓边炸开，“你还要为他们说话？！”她指向王默，“是不是因为这个人类女孩？你忘了人类是怎么污染净水湖的吗？忘了我们水的精灵，差点连清澈的影子都留不住吗？”
王默的心像被冰锥扎了一下。她想起水王子曾说过，净水湖的水一度浑浊到让他窒息，可这次，他们明明拼尽全力守护了……她攥紧拳头，火焰在掌心亮起一小团：“我们没有骗您！这湖水真的是干净的！”
“干净？”毒夕绯的笑声裹着紫雾飘过来，她踩着毒蘑菇形状的台阶落地，裙摆扫过雪地，留下一串带着甜香的脚印，“人类的嘴，比我这毒还会骗人呢。”她指尖缠着毒丝，却没往湖里放，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冰公主，依我看，这人类啊，就是想先哄您收回冰雪暴，回头该怎么污染还怎么污染。”
“你胡说！”陈思思的孔雀展开翅膀，翅膀上的羽毛泛着珠光，“我们在岸边种了能预警污染的风铃草，只要有一点不对劲，草叶就会变黄！七天来，那些草绿得发亮！”舒言推了推结霜的眼镜，补充道：“我用时间魔法记录了湖水的流动轨迹，没有任何异常物质进入。”
庞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金色的电光在指尖噼啪作响：“废话真多！冰公主，别跟他们耗了，直接下冰雪暴就是！”他说着就要抬手，却被水王子不动声色地挡了一下——水王子的眼神里，藏着“再等等”的示意。
可冰公主已经失去了耐心。
“不必再争了。”她抬手指向天空，乌云瞬间聚集，雪花像被狂风卷着的盐粒，劈头盖脸砸下来，“人类的承诺，比冰还脆。七日冰雪暴，降临！”
“不要！”辛灵仙子突然上前一步，法杖顿在地上，粉色的结界瞬间展开，将所有孩子护在里面。雪花撞在结界上，化成细小的水珠，顺着结界的弧度滚落。“冰公主，请看在往日情分上，再信他们一次！”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法杖顶端的宝石忽明忽暗，“他们是真的在守护这片湖，我亲眼看到的！”
“情分？”冰公主的冰锥狠狠砸在结界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你当年为了人类，把我们赶出仙境时，怎么没想过情分？”更多的冰锥凝聚在半空，像悬在头顶的剑，“让开，辛灵！”
“我不让！”辛灵挺直脊背，粉色的光芒从她身上涌出来，注入结界，“这些孩子是无辜的！他们比谁都希望世界干净！”
王默看着辛灵的背影，看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喊道：“店长姐姐，我们跟他们拼了！”火焰在她掌心暴涨，罗丽跟着大喊：“叶罗丽魔法，热情如火焰！”
“叶罗丽魔法，植物的力量，生长！”建鹏的藤蔓破土而出，缠向冰锥。
“叶罗丽魔法，时间的指针，停！”舒言试图冻结冰锥的轨迹。
可他们的力量在冰公主和灵犀阁仙子面前，像扑火的飞蛾。冰锥轻易刺穿了火焰，冻住了藤蔓，连时间魔法都只能让冰锥顿一顿，很快又继续下坠。庞尊的雷电劈向结界，毒夕绯的毒雾绕着结界游走，水王子站在原地，指尖的水流几次想冲出去，却都被冰公主的寒气逼了回来——他不能暴露自己想帮王默的心思，否则只会让冰公主更愤怒。
“孩子们，快走！”辛灵的声音带着哭腔，结界上已经布满了裂痕，“我来挡住他们！”
“我们不走！”莫莎拉着荒石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荒石，帮帮店长姐姐！”荒石化作巨大的石人，挡在结界前，可冰锥砸在他背上，瞬间冻裂了石片。
江皖欣被寒风呛得猛咳起来，脸色冻得发紫，手里的检测报告早被风雪撕成了碎片。夏乔语想扶她，自己却也冻得牙齿打颤，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在结界的角落里缩成一团。
辛灵看着这群孩子，看着他们明明害怕却不肯退缩的样子，突然笑了。她猛地转过身，将所有仙力凝聚在法杖上，粉色的光芒亮得刺眼——那是元神燃烧的光。
“叶罗丽魔法，元神为祭，守护之盾！”
“店长姐姐！”所有声音都在此刻失声。
辛灵的身体在光芒中变得透明，她看着冰公主，又看向水王子，最后目光落在每个孩子脸上，像是要把他们的模样刻进灵魂里：“请相信……总有人类，值得被温柔以待……”
话音未落，冰公主凝聚了全部力量的冰锥，狠狠刺中了结界中心。
“咔嚓——”
粉色的光芒像碎裂的琉璃，辛灵的元神在冰锥下寸寸消散，化作漫天光点，被风雪卷着，瞬间没了踪迹。她的身体软软倒下，法杖“哐当”落地，顶端的宝石彻底暗了下去，连最后一点温度都没留下。
王默疯了一样冲过去，膝盖重重磕在冰面上，疼得她眼前发黑，却顾不上揉。她颤抖着伸出手，将辛灵冰冷的身体揽进怀里，店长姐姐的脸颊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仙力余温，可那双眼，再也不会温柔地看着她了。“店长姐姐……店长姐姐你醒醒啊……”她的声音被哭声撕得破碎，眼泪砸在辛灵的衣襟上，瞬间冻成细小的冰珠。
水王子站在原地，指尖的水流猛地缩回掌心，指节攥得发白。他看着王默抱着辛灵哭到颤抖的背影，看着那散落一地的粉色光点，喉间像堵着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终究还是没能护住，连上前扶一把的勇气都没有——他的犹豫，他的顾忌，在辛灵消散的光芒里，都成了刺向自己的冰棱。
毒夕绯的毒丝僵在半空，帽檐下的脸白了一瞬。她只是想来“帮”冰公主坚定决心，从没想过辛灵会走到这一步。那漫天光点像细小的针，扎得她心口发闷。
庞尊别过头，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烦躁，一脚踹在旁边的石头上，石头瞬间冻成冰坨。他不是同情，只是觉得……辛灵这一死，好像有什么东西，跟以前不一样了。
冰公主看着辛灵倒下的地方，那里很快积起厚厚的雪。她攥紧了手，指尖的冰棱却在微微颤抖。辛灵最后那句“值得被温柔以待”，像一根细冰，扎进她冰封的心湖里，漾开一圈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而此时，沈烬晨注意到江皖欣已经冻得嘴唇发青，身子抖得像风中的叶子。他立刻脱下身上的外套，轻轻盖在她肩上。深蓝色的外套刚落下，就被纷飞的大雪染上了白，很快便分不清原本的颜色。夏乔语站在一旁，手指冻得蜷曲，晏霜赶紧跑过去，用自己的小手紧紧拉住她，仰起冻得通红的小脸，声音带着哭腔：“她还会醒过来吗？”
没人回答。
天上的雪，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
鹅毛大雪压弯了树枝，将孩子们的哭声都埋得发闷。王默把脸埋在辛灵的衣襟里，那残留的、淡淡的茉莉花香，是店长姐姐最后留下的气息。陈思思靠在孔雀身上，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辛灵最后那温柔的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心上。
灵犀阁的众人都沉默着。连最急躁的庞尊都没再说话，毒夕绯悄悄收回了毒雾，水王子站在雪中，水蓝色的衣袍落满了白，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一丝若有似无的愧疚在他们之间弥漫，轻得像雪，却又沉甸甸的，压在心头。
但风雪依旧在咆哮。
冰棱砸在地上的声音，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混着孩子们压抑的呜咽，在天地间回荡。清溪峡的湖面彻底冻住了，冰面光滑得像一面镜子，映着漫天飞雪，也映着冰公主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没人知道，那让冰公主认定“不干净”的滞涩感来自哪里；没人发现，毒夕绯其实根本没来得及下毒——那只是天气骤冷，湖水密度变化产生的错觉，却被所有人的猜忌和愤怒，推向了无法挽回的结局。
只有无尽的冰雪，在天地间蔓延，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温度，都冻成永恒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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