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影

晨光刺破窗棂时，沈清梧掌心的血字已凝成暗红。她盯着那道歪斜的"凰"字，指尖摩挲金簪夹层里的密信残片。昨夜烛台倾翻留下的焦痕还在，混着冷香与血腥气，像极了及笄那夜父亲书房的味道。

铜盆里泡着的药渣微微冒热气，她将手浸入冰凉井水，洗净掌心血渍。镜中映出素衣女子，发间金簪在晨光里泛着冷芒。记忆突然闪回新婚夜，红盖头下她讥讽太子："既为利益之婚，殿下何苦空守？"

"咳——"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掌心沾上几缕血丝。这症状从何时开始的？沈清梧望着痰盂里浮沉的血沫，想起昨夜紫宸殿内，萧景珩咳血落在密诏上的模样。那滴血恰好沾在"沈清梧"三字间。

药箱搁在案头，她取出太医令的令牌系好。东宫方向传来晨钟，梧桐叶飘过手腕旧伤——和萧景珩袖口那道抓痕深浅相同。沈清梧将断刃藏进袖中，推门而出。

霜色未化的宫道寂静得可怕。她低垂着眼帘穿过长廊，药箱里青瓷瓶叮当作响。转角处两名小太监嬉闹着跑过，其中一个撞到她臂弯。

"对不住啊姑娘..."少年话音戛然而止。沈清梧抬眼看他胸前绣着的云龙暗纹，是御前侍卫。她不语，只淡淡扫了一眼染霜的台阶。少年缩着脖子跑了。

东宫门前，守卫果然比往日松懈。沈清梧低头数着台阶，七步一石狮，九阶一朱栏。药炉摆在东厢暖阁，她掀开银锅盖，药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换三碗水煎一碗。"她低声自语，手指掠过案上药方。墨迹未干，显然是今晨添的新方子。忽然听见内殿传来重物坠地声。

"太子爷！"宫人惊呼。

沈清梧闪身屏风后，透过缝隙看见帷帐晃动。玄衣一角扫过鎏金烛台，带倒了盛药的白玉盏。褐色药汁漫过地毯，像蔓延的血痕。

"都出去。"沙哑的声音裹着痛意。

待脚步声远去，沈清梧缓步走出。手中金簪映着晨光，在地面划出道细线，直指床底半截断刃。她弯腰拾起时，瞥见刃口新鲜血迹。

"废后策是真是假？密诏逆鳞可屠又是何解？"她猛地掀开帷帐。

萧景珩靠在雕花床柱间，玄衣被血浸透如绽开的红梅。他抬眼看来，目光掠过她手腕伤痕。袖口那道抓痕与沈清梧的旧伤深浅相同。

"你若不信我，便亲手杀了我。"他伸手去够案上密诏，牵动伤口又咳出血来。

沈清梧瞳孔骤缩。这句话像把刀，割开记忆深处。新婚夜他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她以为是试探，如今才知是真心。

药碗砸在地上发出闷响。褐色液体溅上她裙裾，像极了柳婉儿枯井底攥着的《长恨歌》。沈清梧向前一步，金簪尖端抵住他咽喉。

"当年冷宫书房，是你偷袭我。"她声音发颤，"昨夜周闵之说'殿下交代的事'..."

萧景珩喉结滚动，血珠顺着下巴滴在密诏上。他忽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沈清梧吃痛，却见他眼中映着自己苍白的脸。

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沈清梧抽手欲退，瞥见他伏案疾书的身影。朱砂笔重重划过纸面，"废后"二字被圈去，旁边添了两个小字——共政。

御前侍卫的脚步已近在咫尺。沈清梧闪身屏风后，袖中金簪滑落半寸。她最后看了眼那抹伏案的玄色身影，转身时故意碰响铜铃。

暮色将临，梧桐树影婆娑。沈清梧行至宫门前，听见一声压抑的咳嗽穿透暮色。那声音竟与及笄夜父亲摩挲扳指时的咳嗽声重叠。

她摸出金簪，将夹层里的密信换成空白羊皮卷。落叶飘落掌心，干涸的血痕蜿蜒如蜈蚣。冷笑自语道："凰既无路可退，便烧了这囚笼。"

衣袂翻飞间惊起栖鸟，振翅声惊破暮色。沈清梧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长廊尽头，留下满地梧桐叶，一片正覆在昨夜周闵之倒下的位置。

沈清梧脚步未停，穿过垂花门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她不回头，只将金簪往袖中藏得更深。药箱里的瓷瓶晃得厉害，叮当声混着脚步声，竟像及笄夜那晚的更漏。转过月洞门，迎面撞见柳婉儿贴身宫女捧着漆盒匆匆而行，见了她慌忙蹲身行礼。沈清梧瞥见盒角绣着半朵杏花，与冷宫密室里那方帕子纹样相同。宫女起身时衣袖带起一阵风，飘来淡淡龙涎香——正是昨夜周闵之身上味道。她不动声色地摸向袖中金簪，却触到半片温热。暮色渐浓，廊下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映着青砖上斑驳树影。忽听得远处传来瓷器碎裂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沈清梧攥紧药箱把手，指节泛白。宫女已不见踪影，唯余漆盒遗落在地，盒盖微启，露出一角染血的帕子。她俯身去拾，身后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