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映着我换上的素白广袖宫装,腰间玉带缀着碎珠,像散落的星子。阿芜捧着首饰匣站在身后,轻声道:"姑娘,翡翠镯子裂了道缝,要不要换个新的?"
我摇头,将那只镯子套上手腕。三年前大婚那日戴上的东西,如今裂了道痕,倒像是命运给的印记。
"今夜动手。"阿芜突然压低声音,塞给我一张叠得方正的纸条。
我盯着镜中她的倒影,指尖慢慢收紧。沈家终于要出手了。
更衣时想起昨夜那碗燕窝,盏底刻着沈字,和沈家商号印鉴一模一样。他们想借谢景行之手除掉我,却不知我早有准备。
御花园·揽月阁灯火通明,鎏金宫灯在九曲回廊下摇曳。我踏着青砖铺就的小径走来,远处传来编钟声,叮叮当当敲在人心里。
"皇后娘娘。"谢明玥倚在朱漆栏杆边,手里把玩着鎏金暖手炉,"这会儿才到?"
我看着她袖口露出的檀木香印记,想起昨夜地窖里那一幕。"长公主等我很久了?"
她笑了一声,暖手炉在掌心转了个圈:"方才有人打翻了酒盏,可热闹了。"话音未落,忽然凑近半步,沉香混着檀木气息扑面而来,"你猜是谁泼的?"
我后退一步,恰好看见苏婉儿端着酒盏从席间起身。她走路有些踉跄,裙裾扫过案几上的琉璃盏,发出清脆声响。
"臣妾敬皇后娘娘一杯。"她屈膝行礼,鬓边珍珠簌簌发抖。
我望着她颤抖的手指,突然想起七岁那年。那时我们在相府后院摘梅花,她说要嫁个如意郎君,我说要当天下最厉害的女人。
酒盏倾斜的瞬间,琥珀色的液体泼在素白裙裾上。席间响起窃窃私语,有人惊呼,有人偷笑。
"哎呀。"苏婉儿慌忙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矮几。
我低头看着裙摆上的酒渍,忽然笑了。三年前在沈府,父亲教我如何辨毒,说酒遇砒霜会泛浑浊。眼前这片湿痕,在烛火下泛着奇异的光。
"烫么?"谢景行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他伸手扶住我的臂弯,声音低沉,"我给你拿块帕子。"
我摇头,袖中匕首已经握紧。抬头时正对上沈父的眼神,他坐在百官席首位,手中茶盏稳如泰山。
"皇后脸色苍白,怕是不适?"谢明玥忽然开口,"不如先去偏殿歇息。"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来,我听见自己冷笑一声。"无妨。"我取了帕子擦拭裙摆,指尖不经意划过茶盏边缘,"倒是这茶...味道有些奇怪。"
席间安静下来,连编钟声都仿佛远了。谢景行接过我的茶盏,凑近嗅了嗅,眉心微蹙。
"来人!"他突然起身,"太医何在?"
底下忽然有人闷哼一声,一名嫔妃捂着喉咙倒在地上。太医们慌忙上前,有人喊着"中毒",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我缓缓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密账副本平铺在案上,朱批赫然是先帝笔迹。
"巧得很,"我指着茶壶,"方才那位侍女添水时,我亲眼看见她换了茶叶。"手指划过茶案,"就在诸位眼皮子底下。"
席间哗然,有人看向太医验出的毒物,有人望向沈父方向。谢景行突然抬手,制止了想要辩解的沈家门生。
"继续说。"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什么。
我打开妆奁最底层,取出昨夜留下的银匙。糖水泼出来的纹路还在,此刻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这不是第一回了。"我环视四周,"三日前的燕窝,今日的茶..."
"血口喷人!"沈父终于拍案而起,"证据呢?"
我将密账副本推至案前,手指点在某处。"二十年前的旧账,沈相要不要亲自核对?"抬头时正对上谢明玥的眼睛,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玉牌收入袖中。
谢景行低头翻阅密账,脸色愈发阴沉。我知道他在看哪一页——那上面写着沈家与西域商队的秘密交易,还有...当年沈家暗卫刺杀先帝的记录。
"来人,查抄沈府。"他声音冷得像秋夜寒霜。
"慢着!"苏婉儿突然开口,眼泪簌簌往下掉,"不是皇后娘娘...是、是臣妾..."她话没说完便哽咽住,转身逃入夜色。
我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想起那个雪天。谢景行抱着我从梅树上下来,说要给我十里红妆。如今想来,那些话不过是一场笑话。
"信你一次。"谢景行扶住我臂弯低声说,掌心的温度透过薄纱传来,竟让我心头一颤。
月光下,翡翠镯子的裂痕愈发清晰。三年前大婚那夜,他坐在我床边一夜,只为等另一个女人掀我的盖头。如今,他说要信我一次。
我摸向裙裾暗袋,匕首仍在。这场局,才刚开始。
我望着苏婉儿消失的方向,指尖仍残留着方才那杯茶的余温。谢景行的手还搭在我臂弯上,掌心透过薄纱传来热度,竟让我有些恍惚。
"去偏殿歇息吧。"他声音低沉,像是怕旁人听见。
我点头,任由宫女扶着起身。裙摆上的酒渍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仿佛在提醒我这不过是开始。
穿过九曲回廊时,风卷起落叶,在脚边打着旋儿。谢景行突然停步,从我袖中抽出那把匕首。
"还带着这个?"他把玩着匕首,月光在刃口流转,"看来你早有准备。"
我抬眼看他,神色晦暗不明:"总得防着些。"
他忽然笑了,却没什么笑意:"她早已不是当年的沈知遥了。"
我心头一震,还未开口,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太监跌跌撞撞跑来,脸色煞白:"陛下...皇后娘娘...不好了!沈相府...出事了!"
谢景行眉头微皱:"说清楚。"
"查抄沈府的官兵...全都...都倒下了..."太监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
我望向沈府方向,夜色沉沉,什么也看不见。阿芜此刻应当已经得手,可为何...
"去看看。"谢景行松开我的手臂,率先朝外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脚步却不自觉慢了下来。风里似乎飘来一丝熟悉的檀木香,和昨夜那碗燕窝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揽月阁外,谢明玥倚着朱漆栏杆,手里仍握着那只鎏金暖手炉。见我们过来,她轻轻一笑:"这么快就结束了?"
谢景行停下脚步:"你早就知道今夜会出事?"
她低头摩挲着暖手炉上的纹路,良久才开口:"有些人,是杀不死的。"抬头时目光落在我身上,"就像这炉子里的炭,看着灭了,其实底下还燃着火。"
我正要开口,远处又传来一阵骚动。几名禁军士兵抬着担架匆匆跑来,最前头那人脸色发青,嘴角还挂着黑血。
"怎么回事?"谢景行厉声问道。
"启禀陛下,沈府...沈府里全是死人。"领头的士兵声音发颤,"我们在后院挖出了个地窖,里面...全是..."
我猛地抓住他的衣襟:"里面有什么?"
他哆嗦着开口:"全是...穿着沈家家丁服饰的尸体,每个人胸口都插着一把刀,像是...像是自尽的。"
谢明玥手中的暖手炉"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我弯腰捡起它,掌心触到炉壁内侧的刻痕——那是一个极小的"谢"字。
"原来如此。"我抬头看她,"你早就安排好了。"
她不语,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夜风拂过,带起她鬓边的碎发,露出耳垂上一颗小小的红痣。
谢景行突然拽住我的手腕:"别碰那个暖手炉!"
我这才发现指尖已经开始发麻。炉壁内侧不知何时渗出了细密的粉末,在月光下闪着幽蓝的光。
远处又传来一阵喧哗,有人高喊:"抓刺客!抓刺客!"
我转身望去,只见一个黑影从墙头掠过。那身影单薄,步伐轻盈,竟像是个女子。
"苏婉儿。"我脱口而出。
谢景行已翻身上马:"追!"
我跃上另一匹马,缰绳入手时才发现掌心仍在流血。翡翠镯子在月光下裂痕清晰可见,像一道伤口,横亘在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