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外的雪地上,血迹蜿蜒成扭曲的蛇形。我低头看着自己靴尖前那抹暗红,心头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滋味。
谢景行就站在我身后半步,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他方才替我挡下那一箭时,我分明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将我往身后又拽了拽。
“太后娘娘。”我开口,声音有些发涩,“您手中的遗诏,可否容臣女细看?”
太后面色苍白,手指却稳得很。她缓缓展开圣旨,月光洒在明黄绢帛上,映出朱砂批注的痕迹。我眯起眼,目光落在那道细微划痕上。
三年前大婚当日,沈父将玉牒交给我时说的话突然浮现在耳边:“玉牒可改,血脉难移。”
我上前一步,伸手抚过那道划痕。指尖触到微凸的边缘,像是有人刻意用利器刮过。这痕迹与苏婉儿房中账本上的墨渍如出一辙——都是后来补添的。
“这朱批的墨迹深浅不一。”我抬头看向太后,“边角泛黄,但中间一道却崭新得像是刚写上去的。”
户部尚书脸色骤变:“胡言乱语!这是先帝亲笔——”
“是吗?”谢景行忽然轻笑一声,咳嗽几声后吐出一口血沫,“那敢问尚书大人,为何这墨迹里掺着的檀香,与苏婉儿房中香气一模一样?”
禁军统领按剑的手指关节泛白,目光不自觉地扫向身旁护腕上的梅花暗纹。
太后终于开口,声音却比往日低了许多:“知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望着她,忽然想起大婚那夜。她亲手将玉佩放入我掌心,说“玉牒可改,血脉难移”。那时我以为这是安慰,现在才明白,这话不是警告,而是提醒。
“三年前查抄沈府时,”我继续道,“您也在场吧?当时搜出的账册里,有一份密信,上面写着‘玥儿至宝’。如今谢明玥袖中机关,也刻着同样的字样。”
太后手指微颤,圣旨几乎脱手。
“还有。”我的声音渐渐冷下来,“谢家嫡庶调包案,您真的毫不知情吗?为何皇帝赐婚时特意批注‘为何玥儿不能光明正大’?”
风雪呼啸,广场上一片死寂。
谢景行忽然抓住我手腕,拇指压在我脉搏上,力道重得发疼。他的呼吸喷在我耳边:“小心。”
我知道他在提醒什么。太后不是普通妇人,她能在宫中立足多年,绝非易与之辈。即便此刻神色动摇,也不代表她会轻易认输。
果然,太后很快镇定下来。她重新握紧圣旨,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停在我身上:“知遥,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我反问。
她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以为我今日来此,是为了帮你?”
我心头一震。
“我是来告诉你,”她缓缓道,“你父亲临终前,说过一句话。”
我屏住呼吸。
“他说,‘梅氏可依’。”
这句话像是一记闷雷劈在头顶。我猛地想起三年前沈府密账里的线索——梅家商队频繁出入北境,账目上却没有任何交易记录。谢景行方才提到梅家通敌,我还不曾细想,此刻才意识到其中关联。
“不是依靠。”我喃喃自语,“是可诛。”
太后微微颔首:“你终于明白了。”
谢景行忽然轻笑:“所以当年废后的决定,并非皇帝一人所为。”
太后没否认。
我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原来从一开始,我就被算计在内。沈父将我送入东宫,不是为了扶持谢景行,而是为了监视太后。
“你母亲……”谢景行忽然低声开口,“她一直想让你知道真相。”
我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谢景行看着我,眼神复杂:“太后不是你的继母,是你亲生母亲。”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炸得我脑中一片空白。
“不可能!”我摇头,“我母亲早逝,沈家养我长大……”
“是真的。”太后终于开口,声音颤抖,“当年为了保住皇位,你父皇不得不另立皇后。我被迫将你送出宫,对外宣称病逝。沈家收养你,实则是为了监视我。”
我踉跄后退一步,撞到了谢景行。他手掌按住我肩头,替我止住晃动。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混着他熟悉的气息,竟让我一阵恍惚。
“那你为何要废我?”我咬牙问道。
太后看着我,眼中竟有泪光:“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
远处传来丧钟的回响,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催命符。
我望着眼前这个自称是我母亲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曾经我以为她是我唯一的依靠,如今才发现,她才是最大的局中人。
“所以你现在来此,是为了什么?”我冷冷问道,“是为了让我原谅你?还是为了让我继续替你做事?”
太后摇头:“我来,是想告诉你最后一句话。”
“什么?”
她看着我,嘴唇微动:“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刀,捅进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谢景行突然皱眉:“等等。”
他捂住伤口,望向冷宫方向。那里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铁链断裂的声音。
我们同时转头望去。
漆黑的夜色中,冷宫方向隐约透出一抹诡异的红光。紧接着,一声女子的笑声随风飘来,尖锐刺耳。
“走。”谢景行拉住我手腕,“我们还有事要做。”
我最后看了一眼跪倒在地的太后,转身时,雪地上留下两串并行的脚印。
身后,冷宫方向传来锁链拖动的声音,和那若有若无的笑声。
冷宫方向的红光越来越盛,像是有人在里面燃起了大火。谢景行拽着我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住。
“等等。”他皱眉,捂着肩膀的手指微微发颤,“那火光……不对。”
我也察觉到了异常。那抹红光太过均匀,像是从地底透出来的,而非寻常火焰的跃动。更诡异的是,空气中飘来一股甜腻的香气,和方才遗诏上残留的檀香截然不同。
太后仍跪在雪地上,金钗散落,发丝凌乱。她望着冷宫方向的眼神,竟有一瞬间的惊惧。
“你母亲……”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当年就是在那里,被关了整整三年。”
谢景行的手指骤然收紧:“娘娘,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太后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喃喃自语:“她疯了……是我害她疯的……”
我心头一震。母亲疯了?她不是病逝了吗?
谢景行忽然拉住我手腕,低声道:“走。”
我们刚迈出一步,冷宫方向的笑声突然拔高,尖锐得刺穿耳膜。紧接着,一声巨响传来,像是整座宫殿都在震动。
“轰——”
积雪簌簌落下,连带着紫宸殿屋檐下的冰棱也断裂数根。我抬头望去,只见冷宫方向的宫墙竟然塌了一角,露出里面漆黑的轮廓。
而那红光,正是从那缺口里透出来的。
“那是……”谢景行脸色骤变。
我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身影缓缓从废墟中走出。她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脚上的铁链早已断裂,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女子抬起脸,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一双猩红的眼睛。
“谢知遥。”她嘶哑地笑起来,“你终于来了。”
我浑身一僵。
这女人……居然认得我?
谢景行将我往身后一拽,挡在我面前,声音低沉:“别看她眼睛。”
我这才发现,她的瞳孔颜色异于常人,像是掺了血一般。更诡异的是,她的笑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人胸口发闷,呼吸不畅。
太后猛然站起,踉跄着后退几步,脸色煞白:“她怎么……怎么会……”
“你母亲。”谢景行低声说,“就是被她逼疯的。”
我猛地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抽出腰间佩剑,横在我身前。
那女人一步步走近,脚下的积雪竟开始融化,蒸腾起一层诡异的白雾。
“谢知遥。”她又喊了一声,嘴角勾起,“你爹爹,想你了。”
我心头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谢景行忽然抬手,将一枚黑色药丸塞进我嘴里。
“闭气。”他低声命令,“别吸入她的气息。”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迎了上去,剑锋直指那女人咽喉。
“砰!”
一道红光闪过,谢景行被震退三步,嘴角溢出血迹。
我正要上前,却被一只手拦住。
是太后。
她死死抓住我手腕,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别过去。”
我怒视她:“为什么?她是冲着我来的!”
太后摇头,声音颤抖:“她不是人。”
我愣住。
“她是梅家最后的血脉。”她咬牙,“梅九娘。”
话音未落,那女人忽然大笑起来:“没错,我是梅九娘。谢知遥,你父亲的魂魄,还在我手里呢。”
我心中一震,几乎站不稳。
谢景行擦去嘴角血迹,冷冷道:“她是在诈你。”
可他的语气,却没有刚才那么笃定了。
梅九娘轻轻一笑,忽然抬手,掌心浮现出一团幽蓝色的火焰。
火焰中,隐约可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沈父。
我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爹……”我脱口而出。
谢景行猛地抓住我肩头:“那是假的!”
可我已经迈开脚步,朝着梅九娘走去。
太后急声喝道:“知遥,回来!”
我没有听。
梅九娘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幽蓝火焰越燃越旺。
谢景行咬牙,提剑再次冲上。
“轰!”
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整个紫宸殿都晃动起来。
而我,已经站在了梅九娘面前。
她伸手抚上我脸颊,指尖冰冷刺骨。
“谢知遥,欢迎回家。”
下一秒,我眼前一黑,意识陷入无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