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方向的红光越来越盛，像是有人在里面燃起了大火。谢景行拽着我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住。
“等等。”他皱眉，捂着肩膀的手指微微发颤，“那火光……不对。”
我也察觉到了异常。那抹红光太过均匀，像是从地底透出来的，而非寻常火焰的跃动。更诡异的是，空气中飘来一股甜腻的香气，和方才遗诏上残留的檀香截然不同。
太后仍跪在雪地上，金钗散落，发丝凌乱。她望着冷宫方向的眼神，竟有一瞬间的惊惧。
“你母亲……”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当年就是在那里，被关了整整三年。”
谢景行的手指骤然收紧：“娘娘，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太后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喃喃自语：“她疯了……是我害她疯的……”
我心头一震。母亲疯了？她不是病逝了吗？
谢景行忽然拉住我手腕，低声道：“走。”
我们刚迈出一步，冷宫方向的笑声突然拔高，尖锐得刺穿耳膜。紧接着，一声巨响传来，像是整座宫殿都在震动。
“轰——”
积雪簌簌落下，连带着紫宸殿屋檐下的冰棱也断裂数根。我抬头望去，只见冷宫方向的宫墙竟然塌了一角，露出里面漆黑的轮廓。而那红光，正是从那缺口里透出来的。
“那是……”谢景行脸色骤变。
我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身影缓缓从废墟中走出。
她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脚上的铁链早已断裂，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女子抬起脸，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一双猩红的眼睛。
“谢知遥。”她嘶哑地笑起来，“你终于来了。”
我浑身一僵。这女人……居然认得我？
谢景行将我往身后一拽，挡在我面前，声音低沉：“别看她眼睛。”
我这才发现，她的瞳孔颜色异于常人，像是掺了血一般。更诡异的是，她的笑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人胸口发闷，呼吸不畅。
太后猛然站起，踉跄着后退几步，脸色煞白：“她怎么……怎么会……”
“你母亲。”谢景行低声说，“就是被她逼疯的。”
我猛地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抽出腰间佩剑，横在我身前。
那女人一步步走近，脚下的积雪竟开始融化，蒸腾起一层诡异的白雾。
“谢知遥。”她又喊了一声，嘴角勾起，“你爹爹，想你了。”
我心头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谢景行忽然抬手，将一枚黑色药丸塞进我嘴里。
“闭气。”他低声命令，“别吸入她的气息。”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迎了上去，剑锋直指那女人咽喉。
“砰！”
一道红光闪过，谢景行被震退三步，嘴角溢出血迹。我正要上前，却被一只手拦住。
是太后。
她死死抓住我手腕，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别过去。”
我怒视她：“为什么？她是冲着我来的！”
太后摇头，声音颤抖：“她不是人。”
我愣住。
“她是梅家最后的血脉。”她咬牙，“梅九娘。”
话音未落，那女人忽然大笑起来：“没错，我是梅九娘。谢知遥，你父亲的魂魄，还在我手里呢。”
我心中一震，几乎站不稳。谢景行擦去嘴角血迹，冷冷道：“她是在诈你。”
可他的语气，却没有刚才那么笃定了。
梅九娘轻轻一笑，忽然抬手，掌心浮现出一团幽蓝色的火焰。火焰中，隐约可见一张熟悉的脸——是沈父。
我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爹……”我脱口而出。
谢景行猛地抓住我肩头：“那是假的！”
可我已经迈开脚步，朝着梅九娘走去。
太后急声喝道：“知遥，回来！”
我没有听。
梅九娘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幽蓝火焰越燃越旺。
谢景行咬牙，提剑再次冲上。
“轰！”
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整个紫宸殿都晃动起来。而我，已经站在了梅九娘面前。
她伸手抚上我脸颊，指尖冰冷刺骨。
“谢知遥，欢迎回家。”
下一秒，我眼前一黑，意识陷入无尽深渊。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缓慢而沉重。耳边似乎有风声呼啸，又像是谁在低声说话，声音模糊不清。
渐渐地，我看到了光。
那不是普通的光，而是一种深邃的红色，像是从地底渗透出来的血光。我躺在一片虚空中，四周空无一物，只有那抹红光不断闪烁。
“你醒了。”
声音从上方传来。我抬头，看到梅九娘站在不远处，依旧披头散发，但那双猩红的眼睛却多了一丝温和。
“这是哪里？”我试图起身，却发现身体沉重无比。
“这是你的记忆之海。”她轻声说，“也是你的归宿。”
我皱眉：“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她走近一步，“你本就属于这里。”
我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我看到自己小时候，坐在相府的花园里，母亲抱着我，轻声哼着歌。那时的她温柔美丽，不像后来那样冷漠疏离。
接着画面一转，我看到太后跪在一处偏殿内，面前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容貌与我极其相似。她们在说着什么，我听不清，只看到太后的神情痛苦。
“原来如此……”我喃喃。
梅九娘笑了：“现在你明白了吗？你不是沈家的女儿，你是先皇与梅家女儿的孩子。”
我猛地抬头：“不可能！我母亲是沈家嫡女，她从小养我长大——”
“那是你继母。”她打断我，“真正的你，早就死了。现在的你，是顶替了沈知遥身份的谢知遥。”
我浑身一震。
“你父亲为了掩盖真相，亲手杀了真正的沈知遥，把你带进了沈家。你以为他们是爱你的，其实他们只是在利用你。”
我不信。
“那你告诉我，”她凑近我耳边，声音轻柔却带着蛊惑，“为什么沈父临终前会说‘梅氏可依’？那是他在提醒你，你的真正归属。”
我脑海中闪过那日太后说的话。
“不是依靠，是可诛。”我喃喃。
梅九娘点头：“他知道自己错了，想要弥补。可惜……太迟了。”
我闭上眼，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所以，现在你愿意跟我回去吗？”她伸出手，“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我看着那只手，犹豫了。
“谢景行不会放过你。”我低声说。
“他救不了你。”她笑了，“只有我能给你真相，给你力量。”
我咬住嘴唇。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知遥！”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站在冷宫前的雪地上。谢景行正紧紧抓着我的手腕，额头布满冷汗。
“醒醒！”他用力摇晃我，“别听她的！”
梅九娘站在不远处，眼神阴沉：“谢景行，你总是坏我好事。”
谢景行没有理会她，只是死死盯着我：“你听着，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要相信。你是沈知遥，是相府嫡女，是我的妻子。”
我看着他，心头一阵酸涩。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我，“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但请你相信我。你不是她的女儿，你从来都不是。”
梅九娘冷笑：“你凭什么这么说？”
谢景行缓缓松开我的手，转身面对她，握紧剑柄：“因为我亲眼见过那份密诏。”
“什么密诏？”太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景行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那份密诏上写着，谢知遥才是真正的嫡长公主，而谢明玥，是当年被调包的庶女。”
全场一片死寂。
太后脸色惨白：“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当年负责换人的，是我。”谢景行缓缓说道，“那年我才八岁，但我记得很清楚。父皇让我把两个襁褓调换，其中一个就是你亲手抱来的谢知遥。”
我震惊地看着太后。
她终于崩溃，跪倒在地：“对不起……对不起……”
梅九娘冷笑：“看来你们还有不少故事要说。不过现在——”她看向我，“她已经选择了我。”
谢景行猛地转身，挡在我面前：“不，她还没有。”
我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五味杂陈。
谢景行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坚定：“知遥，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只要你活着。”
我看着他，眼泪终于落下。
我站在梅九娘面前，她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冷得像冰。
谢景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知遥，看着我。”
我没有回头。那些记忆在脑海里翻腾，母亲温柔的笑、沈父严厉的眼神、太后慈爱的抚摸……现在这些画面都碎了。
“你父亲临死前说‘梅氏可依’。”梅九娘的声音像是浸了蜜，“你以为是依靠，其实是诛杀的意思。他知道真相，却选择了沉默。”
我攥紧衣袖，指甲掐进掌心。
谢景行忽然冲上前来，一把将我拽到身后。他胸口还带着方才被震伤的血迹，气息有些紊乱。
“够了。”他的剑尖直指梅九娘咽喉，“你不过是个疯女人，妄图用谎言蛊惑她。”
梅九娘轻笑：“谎言？”她抬手，幽蓝火焰在掌心跃动，沈父的脸越发清晰。
我猛地往前迈了一步。
谢景行抓住我手腕：“那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我声音发颤，“你亲眼见过爹的魂魄吗？你听过他说的话吗？”
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
“沈父对我怎样，你比谁都清楚。”我盯着他眼睛，“你凭什么替他说话？”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不能信她！”谢景行的声音几乎是在吼。
梅九娘笑了，笑声越来越尖锐，像是铁器刮过瓷器。
“谢景行，你护不住她。”她伸手一挥，红光骤然暴涨，将我们笼罩。
我只觉得胸口一阵灼烧，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撕裂而出。谢景行猛地将我推开，自己却被红光击中，整个人撞向雪地。
“谢景行！”我尖叫。
他嘴角溢出鲜血，却仍挣扎着想要起身。
梅九娘走过来，眼中猩红更深：“来吧，谢知遥。你本就该是梅家的女儿。”
我望着她，又回头看向谢景行。
他摇摇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声音发出。
我忽然想起大婚那夜，他也是这样，明明受了重伤，却仍固执地守在我身边。
“别过去……”他的声音终于断断续续传来，“你是沈知遥，是相府嫡女……是我的妻子……”
我心头一震。
梅九娘冷笑：“听听，这就是你的丈夫。宁愿你死，也不让你认祖归宗。”
我闭上眼，泪水滑落。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喃喃，“但我知道，我不想失去他。”
梅九娘眼神骤冷：“那你就要看着他死。”
红光再次涌来，谢景行握紧剑柄，迎了上去。
“轰！”
这一次，紫宸殿的屋檐彻底塌陷，瓦片如雨而下。谢景行被震飞数丈，重重摔在地上，生死不明。
我尖叫着扑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拦住。
“不急。”梅九娘伸手按在我额间，“你会看到更多真相。”
黑暗再次袭来，我最后看到的，是谢景行染血的手指，还在试图抓住我。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宫殿前。
这里没有雪，没有月光，只有无尽的红光笼罩四周。远处传来悠远的钟声，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是哪里？”我问。
梅九娘站在我身旁，神情柔和：“这是梅家的祖地。”
我皱眉：“我不记得来过这里。”
“你当然不记得。”她轻轻一笑，“你出生那天，就被送走了。”
我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宫墙上刻着几个字——“长乐未央”。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不是沈府的匾额名，而是当年抄家时，从沈父书房里找到的一块残牌上的字。
“你看过那块残牌。”梅九娘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它原本属于这座宫殿。”
我后退一步：“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走近，眼神深沉：“我要你继承梅家的一切，成为真正的谢知遥。”
我摇头：“我不是谢知遥。”
“你就是。”她握住我的手，“你是先皇与梅家之女的孩子，是真正的公主。”
我甩开她：“不可能！太后不会做这种事。”
“她做了。”梅九娘声音冰冷，“为了掩盖真相，她亲手把你送进了沈家。”
我捂住耳朵：“我不信！”
“那就去查。”她指向宫殿深处，“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我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迈开脚步。
宫殿内，金碧辉煌，却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遗诏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走进正殿，看到案几上放着一卷泛黄的圣旨。
颤抖着手揭开，我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
“谢知遥，封为嫡长公主。”
“沈知遥，赐姓沈，入相府为嫡女。”
我踉跄后退，几乎站立不稳。
“不……这不可能……”
梅九娘在我身后轻声说：“你现在明白了吗？你才是真正的公主，沈知遥才是那个被调包的人。”
我猛然转身：“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凄凉：“因为我是你母亲的亲妹妹。”
我怔住。
“当年，你母亲为了保护你，偷偷把你送出宫。后来太后发现了，便将你送进了沈家。而我……”她低头，“我被关进了冷宫。”
我喉咙发紧：“所以你恨谢景行？”
“不只是他。”她缓缓道，“还有太后，有沈家，有整个谢氏王朝。”
我看着她，忽然明白了她刚才那句话的含义。
“你不是想让我认祖归宗。”我低声说，“你是想让我帮你复仇。”
梅九娘静静地看着我，许久才开口：“如果你愿意，我会给你一切。”
我沉默良久，最终问出一个问题：“谢景行……他还活着吗？”
她眼神微变：“你想救他？”
我点头：“不管我是谁，我都不能看他死。”
梅九娘冷笑：“你果然和你母亲一样软弱。”
我直视她：“不是软弱，是爱。”
她猛地攥住我手腕，眼中猩红更甚：“那你就永远也成不了真正的谢知遥。”
我挣脱不开，只觉意识再次模糊。
“放开她！”
一声怒喝从远处传来。
我勉强睁开眼，看到谢景行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口，手中握着一柄染血的剑。
“你还敢来？”梅九娘冷笑。
谢景行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像是用尽全力：“我说过，不管你是谁，我都要带她回去。”
我看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谢景行……”
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拉住我：“走。”
我刚要动，梅九娘却猛地出手，一道红光直射而来。
谢景行挡在我身前，红光穿透他的胸膛。
“不！！！”
我扑过去抱住他，鲜血染红了我的衣襟。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对不起……没能守住你。”
我拼命摇头：“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轻轻抚上我脸颊，声音虚弱：“记住……你是沈知遥……是我用命也要守护的人。”
说完，他的手垂落，眼神渐渐散去。
我抱着他，放声痛哭。
梅九娘在我身后叹息：“现在，你该跟我回去了。”
我缓缓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不。”我轻声说，“我要杀了你。”
她愣住。
我站起身，擦干眼泪，眼神冰冷：“你害死了他，我要你偿命。”
梅九娘笑了：“终于，你开始像谢知遥了。”
我握紧拳头，掌心渗出血痕。
“来吧。”我冷冷道，“让我看看，你这个所谓的‘梅家血脉’，到底有多强。”
红光再次升腾，这一次，我不再逃避。
我只想让她，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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