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正从谢景行胸前渗出，染红了我的手指。驿站内尘埃扑面，破瓦缝隙透进的晨光正好照在那片血渍上，像是把刀子插在我心口。
我扯开衣摆包扎他伤口，指尖触到他颈侧跳动。太微弱了，像风中残烛。翻查洒金笺时，一股异香钻入鼻腔。这味道和梅九娘房里的一样，只是浓了几分。
铜镜背面刻痕映入眼帘：“赠婉儿及笄礼”。字体和记忆中沈母笔迹不符，墨色新旧不一，像是不同时间补刻的。
“苏婉儿……”我喃喃自语，想起她耳后朱砂痣的位置。沈母画像里那颗痣分明在左耳后，可今早棺椁里的女子，却是右耳后。
脚步声由远及近。我迅速将铜镜藏入袖中，太后朝服上的谢家徽记刺进眼底。母亲说过，只有谢府绣娘才会这种针法。可此刻细看，针脚走向竟有些陌生。
“你才是……”太后临终前抓着我衣角说的话突然浮现。脑中闪过梅九娘的话：“当年你母亲也是这样抓着沈父的衣摆……”
谢景行忽然睁眼，声音虚弱却坚定：“阿芜……是谢明玥的人。”
我手指收紧，断簪划破掌心。鲜血滴落在洒金笺上，正好染红了“婉儿非你所见”几个字。
抬头望向驿站外，阳光刺眼，恍惚间又见大婚那夜的红烛摇曳。他说过要给我整个天下。如今想来，或许我们都不过是别人棋局中的棋子。
“三年后退位让贤。”我说出口才惊觉声音发颤，“他说要给我整个天下。”
谢景行睫毛轻颤，目光落在我染血的手掌。我想起初见他时，他也是这样看着我手腕上的红绳。那时他说：“沈相千金倒是不拘小节。”
“别信阿芜……”他忽然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弱，“也……别信我……”
话音未落，驿站外传来铁器磕碰声。我迅速将断簪与洒金笺藏入贴身暗袋，抹去眼泪。拔出佩刀置于膝上，目光恢复冷静。
最后看了眼他苍白的脸，轻声道：“这次我来护你。”
脚步声逼近，驿站门外光影晃动。风吹动破窗上的蛛网，扬起一片尘灰。我握紧佩刀，想起大婚那夜他说：“若非必要，我也不想娶你。”
如今想来，或许我们都不过是别人棋局中的棋子。但这一盘，我要亲手下完。
“吱呀——”
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我屏住呼吸。一个身影闪了进来，是阿芜。她发髻散乱，袖口沾着血，脸色比往常更白。
“他们追来了。”她低声说，“得快些走。”
我没应声，目光落在她袖口的血迹上。那颜色和味道，和太后朝服上的谢家徽记相似。我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袖子拉起一点。
她手腕上有一道疤，形状像是被利器划过。我以前没注意过这道疤。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我问。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前些日子练剑时不小心划的。娘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没说话，心里却泛起一丝疑虑。阿芜跟了我这么多年，她的伤疤我怎么会不知道？
谢景行忽然咳嗽起来，声音打断了我们的对峙。我转身看他，他胸口起伏剧烈，脸色更加苍白。
“阿芜。”我低声唤她，“帮我照顾一下他。”
她点头，走到谢景行身边。我盯着她的动作，看着她蹲下身，伸手探他的脉搏。
就在这时，我看到她袖口滑出一角纸片。那是半张洒金笺，和我藏起来的那一片形状完全吻合。
我的心猛地一沉。原来她一直在找这个。
“你早就知道些什么，是不是？”我冷声问。
她手一顿，随即笑了：“娘娘说什么呢？我不懂。”
“别装了。”我上前一步，“你到底是谁的人？”
她忽然站起身，眼神变了。不再是那个温顺听话的阿芜，而是带着几分冷漠和算计。
“娘娘聪明了一辈子，怎么这时候反倒糊涂了？”她说，“我当然是长公主的人。”
我握紧手中的佩刀。果然，谢明玥早就布下了这一招棋。
“你接近我多久了？”我问。
“从娘娘进宫那天开始。”她坦然回答，“不过娘娘放心，我一直忠于长公主，但也真心敬重您。这些年，我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您的事。”
“没有吗？”我冷笑，“那你现在拿着这片洒金笺，又是为了什么？”
她沉默片刻，然后说：“娘娘不该知道这些事。有些真相，会吃人。”
“那就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真相。”我一步步逼近，“你既然知道，那就告诉我。”
她叹了口气，眼神里闪过一丝怜悯。
“娘娘真的想知道吗？那我问您一句，您觉得谢太子，真的爱您吗？”
我怔住。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无数次。可现在，从她口中说出来，却让我心里一阵刺痛。
“他爱的是苏婉儿。”我低声说，“这点我早就知道了。”
“可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苏婉儿会死？”她继续说，“为什么她明明已经逃出了宫，还会被人找到？为什么她的尸体会出现在冷宫？”
我呼吸一滞。
“因为有人不想让她活着。”她说，“有人怕她活着说出什么。”
“你是说……谢景行？”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不。”她摇头，“是太后。”
我愣住。这话太出乎意料。
“太后为什么要杀一个小小的宫女？”我不信。
“因为她不是普通的宫女。”阿芜说，“她是谢明玥安插在太子身边的人。她本该在关键时候助长公主一臂之力。可后来，她发现了什么，想要离开。”
“她发现了什么？”
“关于谢太子的身份。”阿芜顿了顿，“还有您真正的身世。”
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谢景行的身份？我的身世？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怒喝。
“娘娘还记得‘长乐未央’四个字吗？”她问。
我当然记得。那是冷宫地牢里唯一刻着的四个字，也是梅九娘死前提到的最后一个词。
“那四个字，藏着整个真相。”她说，“它不仅仅是一句祝福，更是一道密令。”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看向窗外，“谢太子，并不是真正的太子。”
我猛地抓住她的手臂：“你说什么？”
“他是替身。”她平静地说，“真正的太子，在戊戌年冬天就死了。而您，也不是沈家的嫡女。”
我松开手，后退几步。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你们在胡说什么！”我怒吼，“我是沈家嫡女，有族谱为证！”
“族谱可以改。”她说，“血脉却骗不了人。娘娘耳后的朱砂痣，和沈夫人的一模一样。可您知道吗？沈夫人年轻时，曾经……”
她话还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是有人在砸门。
“他们来了。”阿芜说，“娘娘，现在告诉您这些，是因为我觉得您有权知道真相。至于怎么做，就看您自己的选择了。”
我看着她，心里一片混乱。谢景行不是太子？我不是沈家的女儿？这怎么可能？
“别信她。”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谢景行不知何时醒了，正盯着我们。
“别信任何人。”他说，“包括……我。”
他闭上眼，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门外砸门声越来越急。我知道，很快他们就会破门而入。而我，必须做出选择。
我深吸一口气，将佩刀握紧。这一次，我要自己下完这盘棋。
铁器磕碰声越来越近。阿芜袖口那道疤在晨光下泛着青白，像是某种诡异的暗号。
我盯着她扶住谢景行肩膀的手。指尖关节泛着青，却稳得不像话。
"娘娘——"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我熟悉的温软，"让我背太子先走。您拦着他们。"
我嗤笑一声。这话说得倒是轻巧。方才还亲口承认是长公主的人，现在又要替我背太子逃命？
谢景行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阿芜袖口，和原先那片红融在一起。他目光涣散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力气说出完整的字句。
我蹲下身，凑近他唇边。温热的呼吸拂过我耳垂："别……信她……"
"我知道。"我低声应。手指抚过他眉骨，那里有一道浅疤，是我们大婚那夜他为我挡下刺客时留下的。
阿芜站在阴影里没动。风吹破窗，蛛网簌簌落下。她发间那支木簪晃了晃，露出半截暗红。
是朱砂。新鲜的朱砂。
我猛地想起太后朝服上的谢家徽记。那抹红也是这样艳得刺眼，像是刚描上去不久。
"你今早去过冷宫？"我突然问。
她瞳孔微缩："娘娘说什么？"
"冷宫西侧第三间，梅九娘自尽的地方。"我盯着她袖口那道疤，"你是不是动过那里的砖？"
她终于笑了。不是平日里那个恭顺侍女的笑容，而是带着几分讥诮的："娘娘果然聪明。可惜太晚了。"
铁器声已经到了门外。三、四个人的脚步，踩着碎瓦逼近。
"你到底是谁的人？"我握紧佩刀，刀柄硌得掌心生疼。
"我只忠于长公主。"她说这话时，竟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虔诚，"可我也敬重娘娘。这些年伺候您梳头更衣，从未做过半点假。"
门外忽然安静了。像是有人在听我们说话。
我后退半步，将谢景行护在身后。他呼吸微弱，胸口起伏几乎察觉不到。
"那就让我看看，长公主给了你什么本事。"我横刀胸前，指了指门外，"让他们进来。"
阿芜脸色变了。她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娘娘！"她急了，"他们是要杀您的！"
"那你呢？"我冷笑，"你是要救我，还是等个更好的时机下手？"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窗外透进的晨光正好映亮她眼角，那里泛着水光，不知是真是假。
门外忽然传来女子的声音："沈知遥，开门。"
我僵住了。这声音太熟悉了。
是皇后。我的姑姑。
可她不是已经……
"姑姑？"我声音发颤。
"开门。"她又说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可怕，"让太子跟我回宫。"
我望向阿芜。她脸色煞白，握紧了袖口那片洒金笺。
"她在骗你。"她急切地低语，"皇后早就……"
话没说完，门吱呀一声开了。晨光涌进来，照出门外四名禁军统领，还有站在最后的那个女子。
素色朝服，银簪绾发。确实是皇后。
可我记得清清楚楚，三天前，是我亲手为她盖上白布。她脖颈上的勒痕还没消，怎么可能站在这里？
"这不可能……"我喃喃自语。
她却笑了。那笑容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怎么不可能？你当真以为，死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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