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刀,刺得人睁不开眼。我死死攥着佩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地盯着门外那道素色身影。三天前,是我亲手为她盖上白布,看着内侍们将她的尸身抬入棺椁。而此刻,她就这样站在禁军统领之间,银簪绾发,面色如常,仿佛那日的勒痕从未存在过。
"这身素衣,比寿衣更适合我。"皇后轻轻拂了拂袖口,露出一截染血的帕子。那帕子我再熟悉不过——是梅九娘自尽时用的那条,帕角还绣着一朵半开的梅花。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日是我亲手将这条帕子从梅九娘颈间解下。
"姑姑...如何死而复生?"我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她缓步上前,朝服下摆扫过门槛,在晨光中泛起细碎的银光。"你看到的尸体,不过是替身罢了。"她唇角微扬,"就像你自以为的身份。"
话音未落,身后的阿芜忽然向后退了一步。我余光瞥见她的袖口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色,像是某种暗号。她扶住谢景行肩膀的手,指尖关节泛着不自然的青色,却稳得不像一个侍女该有的力道。
"娘娘——"她忽然开口,声音还是我熟悉的那种温软,"让我背着太子先走。您在这里拦着他们。"
我嗤笑一声。这话说得何其轻巧。方才还亲口承认是长公主的人,现在又要替我背太子逃命?
谢景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血沫溅在阿芜的袖口,与原先那片暗红融为一体。他涣散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我立即蹲下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垂,带着血腥气的三个字:"别...信她..."
"我知道。"我低声回应,手指不自觉地抚上他眉骨处那道浅疤。那是我们大婚那夜,他为替我挡下刺客而留下的。阿芜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风吹破残窗,蛛网簌簌落下。她发间那支木簪晃了晃,露出半截暗红色的痕迹。
是朱砂。新鲜的朱砂。
这个发现让我心头一紧,猛地想起太后朝服上的谢家徽记。那抹红色也是如此刺眼,像是刚刚描画上去的。
"你今早去过冷宫?"我突然发问。
她瞳孔骤然收缩:"娘娘在说什么?"
"冷宫西侧第三间,梅九娘自尽的地方。"我紧盯着她袖口那道不自然的褶皱,"你是不是动过那里的砖?"
她终于笑了,却不是平日里那个恭顺侍女的笑容,而是带着几分讥诮:"娘娘果然聪明。可惜...太晚了。"
门外传来铁器碰撞的声响,三四个人的脚步声踩着碎瓦逼近。我握紧佩刀,刀柄上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你到底是谁的人?"我厉声质问。
"我只忠于长公主。"她说这话时,眼中竟闪过一丝虔诚,"但我也敬重娘娘。这些年伺候您梳头更衣,从未做过半点虚假。"
门外忽然安静下来,仿佛有人在屏息聆听。我后退半步,将昏迷的谢景行护在身后。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胸口起伏微不可见。
"那就让我看看,长公主给了你什么本事。"我横刀胸前,指了指门外,"让他们进来。"
阿芜脸色骤变,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娘娘!"她急了,"他们是要杀您的!"
"那你呢?"我冷笑,"你是要救我,还是等个更好的时机下手?"
她张了张嘴,最终无言以对。晨光透过破窗照在她脸上,我清楚地看见她眼角泛着水光,却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沈知遥,开门。"
我浑身血液仿佛凝固。这声音太熟悉了——是皇后,我的姑姑。可她明明已经...
"姑姑?"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
"开门。"她又说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可怕,"让太子跟我回宫。"
我转头看向阿芜,发现她脸色煞白,正死死攥着袖口那片洒金笺。
"她在骗您。"阿芜压低声音,语速飞快,"皇后早就..."
话音未落,门吱呀一声开了。晨光如洪水般涌入,照亮门外四名全副武装的禁军统领,以及站在最后的那个人——素色朝服,银簪绾发。确实是皇后无疑。
"这不可能..."我喃喃自语,记忆闪回三天前那个雨夜,我亲手为她合上双眼的场景。
她却笑了,那笑容与记忆中分毫不差:"怎么不可能?你当真以为,死的是我?"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脚跟撞到地上昏迷的谢景行。他苍白的面容让我想起大婚那夜他说过的话:"若非必要,我也不想娶你。"如今想来,或许我们都不过是别人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但这一局,我要亲手下完。
"娘娘还在犹豫什么?"皇后朝我伸出手,"跟我回宫。"
我死死盯着她脖颈处,那里有一道淡淡的勒痕,已经结痂。可我分明记得,那日的伤痕深可见骨,鲜血浸透了她的衣领。
"姑姑是怎么活下来的?"我试探着问。
"有人替我死了。"她神色不变,目光落在谢景行身上,"就像他现在快死了一样——为了证明你是谁的女儿。"
这句话如一柄利刃,直插心口。
"什么意思?"
"你以为自己是沈家嫡女?"她轻笑一声,"族谱上的墨迹,遮不住血脉里的真相。"
我后背一阵发凉,阿芜先前的话在脑海中回响:"您不是沈家的嫡女...娘娘耳后的朱砂痣,和沈夫人的一模一样..."
谢景行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打断了我的思绪。他眉头紧锁,似乎在梦中也在承受痛苦。
"娘娘,"阿芜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有些真相会吃人。"
"那就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真相。"我一步步逼近她,"你既然知道,就告诉我。"
她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怜悯。
"娘娘当真想知道?"她轻声问,"那我问您,您觉得谢太子,真的爱您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盐撒在我心口的伤上。我别过脸去:"他爱的是苏婉儿。这点我很清楚。"
"那您可知道,为什么苏婉儿会死?"她继续道,"为什么她明明已经逃出宫去,还会被人找到?为什么她的尸体会出现在冷宫?"
我呼吸一滞。
"因为有人怕她说出真相。"阿芜压低声音,"不是谢太子,而是...太后。"
这个答案让我猝不及防。
"太后为何要杀一个宫女?"
"因为她不是普通宫女。"阿芜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她是长公主安插在太子身边的人。但她发现了不该发现的——关于谢太子真正的身份,以及...您的身世。"
我只觉天旋地转,仿佛脚下的地面正在崩塌。
"你们在胡说什么!"我怒喝,"我是沈家嫡女,族谱为证!"
"族谱可以改写。"阿芜平静地说,"但血脉骗不了人。您耳后的朱砂痣..."
她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有人在猛烈撞击房门。
"他们来了。"阿芜快速说道,"娘娘,现在告诉您这些,是因为您有权知道真相。至于如何选择...在您。"
我看向谢景行,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用涣散的目光看着我们。
"别...信她..."他气若游丝,"别信...任何人...包括我..."
说完,他又陷入昏迷。我望着他苍白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
门外撞击声越来越急。我知道,很快他们就会破门而入。而我,必须做出抉择。
"娘娘,"皇后再次开口,声音柔和得可怕,"跟我回宫吧。那里才是你的家。"
我的家?我苦笑。哪里才是我的家?
谢景行突然睁开眼,死死盯着皇后:"她...不是..."话未说完,又是一口鲜血涌出。
就在这时,铜镜从我袖中滑落,在晨光中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斑。皇后的表情瞬间变了,她死死盯着铜镜,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把镜子给我!"她声音陡然尖利。
"为什么?"我下意识将铜镜攥得更紧。
"那是...你不该看的东西!"她咬牙切齿地说。
我注意到她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这面铜镜,显然藏着更大的秘密。
阿芜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娘娘,没时间了!我们必须..."
我甩开她的手,将铜镜举到眼前。在特定的角度下,镜面隐约浮现一行小字:"赠婉儿及笄礼"。
苏婉儿的名字!
这个发现让我浑身发冷。我忽然想起验看苏婉儿尸体时的异常——她耳后的朱砂痣位置不对。真正的朱砂痣应该在左耳后,那是与生俱来的;而她右耳后的痣,明显是后来点上的。
几乎是本能地,我摸了摸自己左耳后——那里有一颗从小就有的朱砂痣。
皇后见我迟疑,突然扑上来抢夺铜镜。我本能地后退,却撞到了谢景行。他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皇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你...才是..."
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在我肩头。温热的液体顺着衣料流淌,而门外的撞击声已经变成了木头断裂的脆响。
禁军就要破门而入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攥紧铜镜,忽然明白了一切——苏婉儿右耳后的痣是伪装,而我的痣在左边...
这个发现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所有谜团。但已经没时间细想了,随着一声巨响,房门轰然倒塌,四名禁军统领持刀而入。晨光从他们身后涌来,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