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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霞旧梦

废后她不回头了

驿站后院的雾气裹着湿冷的风,黏在人皮肤上像化不开的愁绪。我半边肩膀被谢景行的重量压着,他的呼吸轻得像深秋枝头悬着的最后一片落叶,稍不留神就要飘走。阿芜跪坐在青石板上,膝头摊着块褪色的绢帕,几枚带血的铜钱被她攥得发皱,指尖的颤抖顺着铜钱边缘的纹路,轻轻磕在谢景行冰凉的衣襟上。

我指尖刚碰到谢景行胸口的鹤形印记,就被烫得猛地缩了缩手——那印记竟像活物般在皮肤下蠕动,凸起的轮廓随着他微弱的心跳起伏,像是要挣破皮肉钻出来。我咬着牙把声音压进喉咙里,怕稍大点声就惊散了他仅存的气息:“阿芜,你到底还瞒着什么?栖霞别院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答案?”

阿芜没抬头,只是将铜钱一枚枚按在那滚烫的印记上。铜钱上早已发黑的血渍遇热瞬间泛出青灰色的烟,像细小的游丝钻进谢景行的皮肤里,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哼。“那年太子爷去栖霞别院,不是为了查案。”她的声音比雾气还低,“他是去赴死的。”

我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什么意思?”

阿芜终于抬眼,她眼底蒙着层我读不懂的雾,像藏着半截没说透的往事:“三年前那别院的地窖里,藏着一面能照见前世今生的铜镜。太子爷进去前把这些铜钱交给我,说若是他没能出来……就用这沾了他血的铜钱,替他多撑些时日。”

“命换命?”这三个字从喉咙里滚出来时,带着火烧般的干涩。

阿芜点头,指尖抚过谢景行胸口渐渐淡去的青烟:“每枚铜钱都浸过他的心头血,贴在印记得当处,能吊住他的命。可这法子……撑不了多久。”

我低头看谢景行,他脸色白得像宣纸,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滚落,滴在我手背上时,那温度烫得我心口发颤。这热度忽然让我想起梅九娘在破庙里说的那句话——“江南的杏花,要等三月才开。”那时我不懂这话的意思,如今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才觉出那话里藏着的遗憾。

“可他撑到现在了。”我的声音忍不住发颤,像是在说服阿芜,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你刚才也看见了,他醒过一次的。”

阿芜没接话,从包袱里掏出个青釉小瓶,倒出些灰白色的药粉撒在印记上。粉末刚触到皮肤,那鹤形印记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凸起的轮廓几乎要顶破皮肤,谢景行猛地睁开眼,涣散的目光在我脸上晃了晃,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模糊的字:“遥……遥……等……我……”

我慌忙凑上前,想把那几个字听得更清楚些,他却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衣襟,指尖冰凉得像浸过寒潭水,力道却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我锁骨处的肉里。“等……”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像是被雾气一点点吞掉。

阿芜急忙又撒了把药粉,那跳动的印记终于慢慢缩回皮肤下,只剩淡淡的红痕。谢景行的眼皮缓缓合上,呼吸轻得几乎摸不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断在这湿冷的雾气里。我盯着他苍白的脸,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突然意识到——方才那一眼,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清醒的模样。

远处的马蹄声突然冲破雾气,由远及近地砸在石板路上,带着铁器相撞的脆响。阿芜的手在包袱里翻找的动作陡然变快,最后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铜镜碎片,镜面边缘还沾着些暗红色的锈迹。“能真正唤醒太子爷的,只有这个。”她把碎片递过来时,指尖的冰凉透过镜面传到我手上。

我刚握住铜镜,一股寒意就顺着指尖往血脉里钻,像有条小蛇爬过胳膊。镜面映出我的脸,耳后那颗从小就有的朱砂痣,竟比平日里偏了些,像是被人用指尖轻轻推了一下。我盯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怔住了。

“这镜子……要用什么换?”我问阿芜,声音里藏不住慌乱。

她却没回答,目光死死盯着我耳后:“姑娘当真不记得五岁那年,在江南杏林里发生的事了?”

我心头猛地一震,像是有根细针戳破了记忆里的浓雾——一片漫天漫地的杏花,粉白的花瓣落在肩头,有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女人抱着我,声音软得像棉花:“遥遥乖,等杏花再开的时候,娘就来接你。”那女人的眉目始终模糊,唯独耳后那颗朱砂痣,清晰得仿佛就贴在我眼前。

“你到底是谁?”我攥紧铜镜,指腹抵着冰凉的镜面。

阿芜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我往前凑了凑,逼得更紧。

她的肩膀忽然垮了些,露出几分掩不住的疲惫:“自然是太子爷的命。”

我僵在原地,脑子里乱得像被狂风扫过的杏林。谢景行一直抓着我衣襟的手忽然动了动,冰凉的指尖在我掌心轻轻划着,留下几道痒意。我低头去看,他指尖划出的竟是四个字——“长乐未央”。

冷宫废墟里那块被野草半掩的残破牌匾,突然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那时我还不懂这四个字的意思,只记得牌匾上的漆皮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痕迹,像极了此刻谢景行胸口未干的血。

“他到底想说什么?”我喃喃自语,指尖还留着他划字的触感。

阿芜突然按住我的手腕,她的手比刚才更凉:“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追兵已经到巷口了。”

我深吸一口气,把铜镜攥得更紧,镜面映出的朱砂痣又偏了些,几乎要滑到脸颊上。我忽然怀疑,镜中那张脸,真的是我自己吗?

“你确定这镜子能救他?”我再问一遍,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

阿芜点头,眼神却沉了下去:“但姑娘要想清楚,用这镜子唤醒太子爷,会付出什么代价,没人知道。”

我低头看向谢景行,他嘴角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抓着我衣襟的手却没松分毫。我想起在乱葬岗他替我挡下的那支箭,箭羽擦过他肋骨时溅出的血;想起在冷宫地窖里,他用烧黑的木炭在墙上一遍遍写“长乐未央”,指尖被炭灰染得发黑;想起这一路逃亡,他哪怕昏昏沉沉,也总把我护在身后。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赴死,不管我耳后的朱砂痣藏着什么秘密,这一路,他始终在我身边。

我闭上眼,指尖缓缓触向镜面——

剧痛突然从太阳穴炸开,像有根冰针扎进脑子里,眼前瞬间黑了下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就在我要摔在青石板上时,谢景行的手猛地收紧,硬生生把我拽进他怀里。

他醒了。

可这清醒却让我心头一寒——他的眼神清明得很,唇角还扬起一点我熟悉的笑意,可那语气却陌生得像换了个人:“遥遥,你终于来了。”

我喉咙发紧,挣扎着想推开他:“你是谁?”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我耳后,指尖的温度烫得我发抖:“我等了你很久,从江南的第一树杏花开,等到现在。”

“放开她!”阿芜突然拔刀,锋利的刀刃直指谢景行的咽喉,她的手在抖,可刀锋却稳得很。

谢景行嗤笑一声,手指在我耳边轻轻一勾。我立刻感觉到一阵刺痛,温热的血顺着耳后滑下来,滴在他的手背上。他凑近我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刺骨的冷:“遥遥,你忘了吗?当年是你先不要我的。你说,要让我活着,一辈子都记得你。”

我浑身发冷,拼命摇头想挣脱,可他的手臂像铁箍般扣着我的腰,让我动弹不得。铜镜从我的指尖滑落,“当啷”一声砸在青石板上,镜面朝上,映出我们交叠的身影——我耳后的朱砂痣,不见了。

“放开她。”阿芜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刀刃又往前送了半寸,已经碰到谢景行颈间的皮肤。

谢景行抬眼看向她,方才的冷意突然褪去,眼底涌起点点哀伤:“阿芜,连你也要骗我?”

空气瞬间凝固,连雾气都像是停住了。

谢景行的手臂忽然松了劲,头缓缓垂下去,靠在我的颈窝里。他又昏迷了,脸色比刚才更差,唇色已经泛出青灰。阿芜猛地收回刀,指尖的颤抖让刀身发出轻微的嗡鸣。

“你刚才……看见什么了?”她蹲下身,声音还没平复。

我摸了摸耳后,血还在流,黏糊糊地沾在指腹上。我的声音发颤,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我看见……另一个我。在一片杏树林里,对着他说,要让他活着记一辈子。”

阿芜沉默了片刻,弯腰捡起那块铜镜碎片,镜面已经沾了尘土,却依旧能照出人影。她把铜镜递到我面前:“这是唯一能唤醒真正的太子爷的东西。姑娘,你还要用吗?”

我看着她眼底的疲惫,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对不对?你知道用这镜子,会看见那些……我忘了的事。”

阿芜没否认,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远处的马蹄声已经到了院门外,伴随着木门被踹开的巨响,有人在喊:“搜!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我咬紧牙关,接过铜镜。指尖再次触到镜面的瞬间,没有剧痛,只有一片温柔的暖意——

我看见杏花开了。

漫山遍野的杏花,粉白的花瓣像雪一样飘下来,落在我和谢景行的肩头。五岁的我抱着他的腿,仰着头说:“景行哥哥,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他蹲下身,摸了摸我的头,眼底的笑意比杏花还暖:“好,我等你。”

镜面的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口,我听见身后传来谢景行清晰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无比真切:“遥遥,我没骗你,我一直在等你。”

我回头,看见他睁开了眼,眼底是我熟悉的清明,胸口的鹤形印记已经淡成了浅红色,不再发烫。阿芜站在一旁,悄悄收起了刀,眼角有泪光闪过。

雾气不知何时散了些,院门外传来打斗的声音,可我却不再害怕——这一次,他醒了,真正的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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