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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烬里余笺

裂痕

深秋的雨,总是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凉意,淅淅沥沥敲打着傅家公馆的玻璃窗,将窗上的冰裂纹路洇得愈发清晰。赵清沅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抚过那枚珍珠发卡,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上来,像极了此刻她心底的温度。

镜子里的女人,依旧是那副温婉模样,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她知道,傅承渊回来了。

深吸一口气,她摘下发卡,将头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起身时,裙摆扫过地毯,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房间里,竟显得有些突兀。

傅承渊刚脱下沾着湿气的大衣,就看到赵清沅从楼梯上走下来。她穿着一身素色旗袍,没有佩戴任何首饰,素净得像一幅水墨画。只是那双眼眸,不再像往常那般含着暖意,倒像是结了层薄冰。

“回来了。”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傅承渊微微蹙眉,将大衣递给佣人,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没睡?”

“等你。”赵清沅走到客厅中央,那里放着一张梨花木茶几,她亲手泡的茶还冒着热气,只是已经快凉透了。

他走过去坐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茶凉了。”

“嗯,凉了。”赵清沅应着,目光落在他疲惫的脸上。这几日他似乎格外忙碌,眼底的青黑一天重过一天,下巴上甚至冒出了些许胡茬,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烟火气。

若是往常,她定会温了新茶来,替他轻轻按揉额角,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军部的琐事。可今天,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旗袍上的盘扣。

傅承渊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怎么了?”

赵清沅抬眸,迎上他探究的目光。那双眼睛,曾让她在无数个深夜辗转反侧,里面藏着权势,藏着冷硬,却也偶尔会泄露出一丝她看不懂的温柔。可现在,她必须亲手将这一切打碎。

“傅承渊,”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离婚吧。”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窗外的雨声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噼里啪啦地砸在心上。傅承渊脸上的表情一点点褪去,只剩下错愕,随即是更深的寒意,像冰封的湖面骤然裂开。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我说,离婚。”赵清沅重复道,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我已经写好了离婚协议,你看看,若是没什么意见,就签了吧。”

她从茶几抽屉里拿出几张纸,推到他面前。那是她昨晚熬夜写的,字迹依旧娟秀,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傅承渊没有去看那协议,目光死死锁着她:“为什么?”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她或许会抱怨他不顾家,或许会闹脾气要他多陪些时日,却从未想过,她会提出离婚。他们之间虽不似寻常夫妻那般热络,却也一直相安无事,这三年的默契,难道都是假的?

赵清沅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里面翻涌的情绪。她不能说,不能告诉他,那场军火劫案后,她夜夜被噩梦缠绕,梦见那些死去的士兵,梦见他空洞的眼神。她更不能说,组织已经下达了新的指令,她需要离开平津,前往南方,继续潜伏。

留在他身边,每多一秒,都是煎熬。既是对他的欺骗,也是对自己的凌迟。

“没有为什么。”她轻声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就是觉得,过不下去了。”

“过不下去了?”傅承渊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赵清沅,你把话说清楚!我们到底哪里过不下去了?我待你不好吗?傅家少奶奶的位置,锦衣玉食,你想要什么我没给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这个女人,像一阵风,三年前悄无声息地走进他的生活,如今又要悄无声息地离开,凭什么?

赵清沅也跟着站起来,仰头看着他。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此刻盛怒之下,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凌迟。可她没有退缩,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底带着一种傅承渊从未见过的陌生。

“你待我很好,傅司令。”她刻意加重了“傅司令”三个字,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傅家少奶奶的位置,锦衣玉食,我都很感激。只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傅承渊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拳,他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他亲自让人给她种的栀子花,“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他身上独有的雪松味,混杂着雨水的湿气,让她心头一阵刺痛。她想要什么?她想要的,是他永远不会给的,是他站在对立面的那个理想世界。

“我想要自由。”她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傅司令,你不懂。”

“我不懂?”傅承渊冷笑一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是,我不懂!我不懂为什么前几天还好好的,你说翻脸就翻脸!我不懂你每天画的设计图到底卖给了谁,不懂你去参加那些画展到底是为了什么,更不懂你为什么要……”

他的话猛地顿住,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怀疑,有痛苦,还有一丝不愿相信的挣扎。那天晚上在书房,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了,只是他不敢深究,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他宁愿相信,是自己多心了。

赵清沅的心跳漏了一拍,下巴被他捏得生疼,却倔强地不肯示弱:“是,你不懂。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强行凑在一起,不过是互相折磨。”

“互相折磨?”傅承渊的手猛地松开,像是被烫到一般,他后退一步,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和紧抿的嘴唇,忽然觉得一阵无力,“三年的夫妻,在你眼里,就只是互相折磨?”

他想起她第一次给他熨烫军装时,不小心烫出一个小洞,手足无措地红了眼眶;想起她会在他晚归时,默默留一盏灯,温着一碗汤;想起她偶尔会在阳台上侍弄那些栀子花,阳光落在她身上,温柔得像一幅画。

那些瞬间,难道都是假的吗?

赵清沅别过头,不敢看他眼底的受伤。那些都是真的,是她沉沦过的证明,也是如今最锋利的刀,一遍遍切割着她的心脏。

“是。”她硬起心肠,吐出一个字。

傅承渊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赵清沅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住了,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死寂般的平静:“好,我签。”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看那份协议,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在签名处落下自己的名字。傅承渊三个字,笔锋凌厉,此刻却像是带着无尽的疲惫。

签完字,他将钢笔重重扔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走吧。”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冷得像冰,“明天一早,我会让人把离婚证明办好,送到你工作室去。”

赵清沅看着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指尖颤抖着,却没有去拿。她想说些什么,想告诉他,其实她也痛,其实她也舍不得,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多说一个字,都是徒劳,甚至可能会给他带来危险。

她转身,一步步走向楼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走到楼梯口时,她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多保重。”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二楼的转角。

客厅里,只剩下傅承渊一个人。他站在原地,背对着楼梯口,肩膀微微颤抖。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他空荡荡的心。

良久,他缓缓蹲下身,双手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呜咽声。这个在战场上从未退缩过的男人,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在无边的黑暗里,找不到方向。

他拿起那份离婚协议,目光落在“赵清沅”三个字上,那娟秀的字迹,此刻却像是一把刀,将他的世界,割得支离破碎。

他终究还是失去她了。

而他至始至终都不知道,她转身离去的背影背后,藏着怎样的信仰与牺牲,藏着怎样一份爱而不得的深情。他只当她是厌倦了,是不爱了,是选择了一条与他截然不同的路。

这场以欺骗开始的婚姻,终究以一场仓促的离别,画上了一个血淋淋的句号。

只是傅承渊不知道,这并不是结束。命运的齿轮,早已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转动,注定了他们还会在某个硝烟弥漫的路口,再次相遇。那时,他们又将以怎样的身份,面对彼此?是敌人,还是……依旧无法坦诚相对的故人?

夜色渐深,雨势未歇,仿佛要将这座城的所有秘密,都冲刷干净。可有些印记,一旦刻在心上,便再也无法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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