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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3

烬里余笺

重逢如刺

江南的梅雨季,总是裹着化不开的湿意。沈公馆后花园的九曲桥上,赵清沅正抬手替身边的男人拢了拢西装领口,指尖不经意触到他颈间温热的皮肤,脸上漾开恰到好处的柔婉笑意。

“刚下过雨,风凉,仔细着凉。”她的声音温软,像浸在清泉里的玉,听着就让人心头发熨帖。

沈知珩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间那只通透的玉镯,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宠溺:“有你在,再凉的风也吹不透。”

周围传来低低的笑声,随行的副官们都识趣地退开几步。谁都知道,这位刚嫁给沈司令半年的赵太太,是沈司令心尖上的人。沈知珩在江南经营多年,手段狠厉,性情乖戾,唯独对这位赵太太,是掏心掏肺的温柔。

只有赵清沅自己知道,那笑容背后藏着多少算计。沈知珩的军事部署图、军火库位置、与外国势力的秘密往来……这些都藏在她每日为他研墨的砚台里,绣在为他缝制的衬衫纽扣上,随着那些看似温情的日常,化作加密电报,飞向真正需要它们的地方。

就像当年在平津,她为傅承渊打理书房时那样。只是这一次,她的伪装更像一层坚硬的壳,连自己都快要分不清,哪些是演出来的温柔,哪些是心底残存的惯性。

七月中旬,南北军政会谈在中立城市徐州举行。沈知珩作为南方代表,带着赵清沅一同前往。火车驶入徐州站时,赵清沅正临窗坐着,看窗外掠过的白墙黑瓦。沈知珩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怕吗?听说傅承渊这次也会来。”

赵清沅握着窗沿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笑得淡然:“有你在,我怕什么。”

傅承渊。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藏在记忆深处,稍一碰触,就刺得人心头发麻。离婚已有一年,她刻意不去想他,可那些关于平津的雪、书房的灯、他身上的硝烟味,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然浮现。

她不知道再次见面会是怎样的场景,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稳住阵脚。

会谈设在徐州最大的酒楼“聚贤楼”。赵清沅挽着沈知珩的手臂走进大堂时,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全场。然后,她就看到了傅承渊。

他就坐在主位旁边的席位上,穿着一身笔挺的深灰色军装,肩章上的金星在水晶灯下泛着冷光。时隔一年,他似乎清瘦了些,下颌线愈发锋利,只是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所有虚伪的表象。

四目相对的刹那,赵清沅感觉血液都凝固了。傅承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从她挽着沈知珩的手臂,到她身上那件绣着玉兰的月白旗袍,再到她腕间那只沈知珩送的玉镯,最后定格在她脸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可赵清沅分明看到,他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攥紧了,指节泛白。

“这位是沈司令的夫人吧?真是好福气。”旁边有人笑着打趣,打破了这短暂的凝滞。

沈知珩得意地扬了扬眉,搂紧了赵清沅的腰:“内子清沅,让各位见笑了。”

“赵太太好。”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问候声。

赵清沅收回目光,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微微颔首:“各位好。”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个与傅承渊对视的瞬间,从未发生过。

她随着沈知珩走到预留的席位坐下,恰好就在傅承渊对面。隔着一张宽宽的圆桌,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端起茶杯的手,指尖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寒暄客套,觥筹交错。赵清沅安静地坐在沈知珩身边,偶尔替他挡掉几杯酒,适时地递上醒酒汤,动作自然流畅,那份温柔体贴,与当年在傅家公馆时,如出一辙。

傅承渊看着她为沈知珩整理领带,看着她轻声细语地跟沈知珩说着什么,看着沈知珩低头时,她脸上那抹恰到好处的娇羞。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他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了。离婚时的痛,早已被这一年来的军务、算计、尔虞我诈磨平。可当她真的以另一个男人的妻子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笑得那样陌生,那样温顺时,他才发现,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情绪,从未真正消失。

“傅司令,”沈知珩端起酒杯,看向傅承渊,语气带着几分挑衅,“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我敬你一杯。”

傅承渊抬眸,目光从赵清沅脸上移开,落在沈知珩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沈司令客气了。”他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寒意。他看着沈知珩亲昵地碰了碰赵清沅的脸颊,看着她回眸时那抹温柔的笑,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原来所谓的“想要自由”,所谓的“过不下去了”,不过是找到了更好的去处。从平津的傅家,到江南的沈家,她始终是那个被捧在手心的军阀太太,只是换了一个男人而已。

席间,有人谈起南北军事合作的可能,气氛渐渐严肃起来。赵清沅端着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耳朵却在仔细捕捉着沈知珩与其他人的谈话。沈知珩似乎在与几位将领商议扩充军备的事,提到了要从国外引进一批新式武器,具体的交货地点和时间,却含糊其辞。

她正听得专注,忽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眼,又是傅承渊。

这一次,他的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赵清沅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微笑,甚至还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回应一个普通的眼神交汇。

傅承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散席时,沈知珩被几位将领缠住谈论要事,赵清沅便借口去洗手间,独自走出了大堂。走廊里空无一人,她靠在雕花栏杆上,深吸了一口气,才发现手心早已沁出了薄汗。

刚才在席间,她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才维持住镇定。傅承渊的目光像探照灯,让她浑身不自在,仿佛所有的伪装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赵太太。”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赵清沅猛地回头,就看到傅承渊站在不远处的廊柱旁。

他什么时候跟出来的?

“傅司令。”她定了定神,微微颔首,语气疏离而客气。

傅承渊一步步走近,走廊里的光线昏暗,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她脚边,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一年不见,赵太太倒是……越发容光焕发了。”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可那“赵太太”三个字,却像是带着刺,扎得人不舒服。

赵清沅垂下眼睫:“傅司令说笑了。”

“沈知珩待你,似乎比我好。”傅承渊看着她,“江南的水土,果然养人。”

“沈司令对我很好。”赵清沅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傅司令有什么事吗?若是没有,我该回去了,免得沈司令担心。”

她刻意强调“沈司令”,像在划清界限。

傅承渊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赵清沅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可他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没什么事。只是觉得,赵太太这伪装的功夫,比在平津时,精进多了。”

赵清沅的心猛地一沉,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是在伪装?

看着她瞬间僵硬的表情,傅承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楼梯口。

“傅承渊!”赵清沅下意识地叫住他。

他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你……”她张了张嘴,想问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想问他那句“伪装”是什么意思,可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问了又能怎样?难道要告诉他真相吗?

傅承渊没有等她的下文,径直走了。

赵清沅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他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可他为什么没有揭穿她?是不屑,是怜悯,还是……有别的原因?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晚风吹进来,带着江南特有的潮湿气息,拂起她耳边的碎发。赵清沅抬手将头发别到耳后,指尖冰凉。

她不知道这场重逢会带来什么,也不知道傅承渊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会引发怎样的波澜。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了。

而那个站在对立面的男人,像一根深埋在她心头的刺,平时不觉得疼,可一旦触碰,就会牵扯出密密麻麻的痛。

她转身往回走,脚步坚定。不管傅承渊知道了多少,不管前路有多危险,她都不能停下。那些藏在温柔伪装下的使命,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信仰,不允许她退缩。

只是在转身的刹那,她的目光再次掠过楼梯口的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聚贤楼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亮人心深处的迷雾,更照不清这场南北交锋背后,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纠缠。

她不知道,此刻站在二楼楼梯拐角处的傅承渊,正透过雕花栏杆的缝隙,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他的手里捏着一枚小小的、已经有些磨损的珍珠发卡——那是当年她在平津时,不小心掉在书房的。

他看着她回到沈知珩身边,看着她重新露出那副温顺的笑容,看着沈知珩将她护在怀里,低声说着什么。

傅承渊缓缓握紧了手心的发卡,尖锐的边缘刺得掌心生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揭穿她,或许是潜意识里,还想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或许是……还舍不得。

这场以欺骗开始的纠缠,似乎注定要以更复杂的方式,继续下去。而他们三个人,早已被卷入这场南北纷争的漩涡,身不由己,爱恨难明。

江南的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聚贤楼的窗棂,也敲打着三颗各怀心事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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