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河汊子旁的紫云英花地,在暮色中显得静谧而诡异。紫色的碎花点缀在初春的新绿间,本该充满生机,却因白日里锦衣卫的翻查而一片狼藉。
杨岳带着人仔细搜索了两个时辰,终于在靠近水边的一处芦苇丛中,找到了一个半埋在泥里的破旧麻袋。麻袋上沾满了灰白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与义庄死者身上极其相似的谷物气息,但更浓烈,那股腐败的甜腥味也更明显。
“大人,找到了!就是这个!”杨岳将麻袋小心地装入证物袋,快马加鞭赶回镇抚司。 沈砚验看过麻袋和里面残留的粉末,又让镇抚司里豢养的试毒兽舔舐了一点。不过片刻,那试毒兽便出现痉挛、口吐白沫的症状,与漕工死状一模一样! “好烈的毒!”连见惯生死的杨岳也倒吸一口凉气。
“混入粮食,神不知鬼不觉。搬运者首当其冲,沾染即死。若粮食入仓,再分发出去…”沈砚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意足以冻彻骨髓。这已不是简单的杀人案,而是动摇国本、荼毒苍生的大案! “立刻封锁通州码头所有粮仓!未经验查,一粒米也不准运出!违令者,斩!”沈砚厉声下令,杀气四溢。
“杨岳,你亲自带一队人坐镇码头,严加看守!本官倒要看看,是谁敢在二十万石皇粮上动手脚!” “遵命!”杨岳深知责任重大,立刻点齐人马出发。 沈砚则盯着那个破麻袋,陷入了沉思。
毒物来源?谁埋下的麻袋?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杀几个漕工?不可能!背后必有更大的图谋!他需要更多的线索。那个义庄女子…似乎对气味格外敏感?或许…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但他立刻压了下去。
锦衣卫办案,何须借助一介平民女子?尤其还是那个麻烦的、满身甜味的女人! 义庄里,苏棠点着油灯,正在灯下仔细研究白天从第一个暴毙漕工指甲缝里取出的那点紫云英花粉。
她用油纸小心地包好,又用炭笔在一张破纸上画着简易的河汊地形图,标注着紫云英的位置。 红绡偷偷溜了进来,一脸神秘:“棠棠!打听到了!沈阎王下午派人把老河汊子那片花地翻了个底朝天!好像真找到了什么东西!现在码头那边被锦衣卫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苏棠的手一顿。果然!沈砚也找到了那个关键地点!那毒源…他应该也发现了吧?那二十万石粮食…她心头一阵发紧。
“红绡姐,”苏棠放下笔,神色凝重,“你说…那毒要是真混在粮食里…得害死多少人啊?”
红绡也收起了嬉笑,忧心忡忡:“可不是嘛!我爹都快急疯了!那批粮要是真有问题,我们漕帮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而且…而且我总觉得这事透着邪乎,谁那么大胆子敢在皇粮里下毒?”
两人相对无言,都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夜深人静时,苏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日里沈砚冰冷的眼神、满地碎裂的糖画、漕工青紫的脸、那股腐败的米灰气味…交织在一起。
她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但那些枉死的漕工,还有那可能被毒害的无数百姓…她做不到置身事外。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去码头看看!她嗅觉灵敏,或许能发现锦衣卫发现不了的线索?比如,毒物具体是什么?除了沾染,是否还有别的传播途径?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压不下去。
她悄悄起身,换上最利落的深色衣服,将仅剩的几块麦芽糖用油纸包好揣进怀里,拿起义庄里用来防身的、陈伯磨得锋利的小小验尸刀,深吸一口气,溜出了义庄。 通州码头,灯火通明。
锦衣卫的火把将粮仓区域照得亮如白昼,守卫森严。苏棠伏在远处一个货堆的阴影里,观察着守卫的巡逻路线。她知道自己这行为无异于送死,但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绕到粮仓区的背面,靠近河岸的地方。这里守卫相对稀疏,只有两队人马交叉巡逻。她看准一个空隙,如同狸猫般敏捷地窜出,利用几个巨大的、废弃的破木桶做掩护,一点点靠近一座巨大的粮仓。 越靠近粮仓,那股熟悉的、带着腐败甜腥的谷物气味就越发浓烈!甚至比在义庄时闻到的更刺鼻!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果然!毒就在粮仓里!
她躲在一个巨大的木桶后,正思索着如何再靠近些,或者刮点粮仓墙壁缝隙里的粉末下来,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对话声!
“妈的,锦衣卫看得太紧了!根本进不去!”
“少废话,三爷说了,必须把这包东西撒进甲字仓!那批‘金贵米’就在里面!这是最后的引子,撒进去,明日验粮的人就…”
“可…可这毒太厉害了,沾上就…”
“怕死?想想三爷的手段!干成了,荣华富贵!干不成…哼!” 苏棠吓得屏住呼吸,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有人要往粮仓里投毒!还是“最后的引子”?难道之前的毒还不够?
他们口中的“三爷”是谁?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头,借着月光,看到两个黑衣蒙面人正躲在另一个货堆后,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 怎么办?大喊示警?锦衣卫会听到,但自己肯定暴露,必死无疑。不喊?
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投毒成功? 就在她心念急转、无比挣扎之际,异变陡生!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刀光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线! 噗!噗!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那两个黑衣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捂着脖子倒了下去,鲜血汩汩流出。
黑影落地,身姿挺拔如松,手中绣春刀寒光凛冽,刀尖滴血。月光照亮了他冷峻的侧脸——沈砚! 他显然也发现了这两个鬼祟之徒,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沈砚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苏棠藏身的木桶,声音冰冷如刀:“出来。” 苏棠的心猛地沉到谷底。
完了!被发现了! 她浑身僵硬,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想象到沈砚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此刻正穿透木桶,锁定在她身上。
出去是死,不出去…被揪出来可能死得更惨。 苏棠一咬牙,颤抖着,一点点从木桶后面挪了出来。她低着头,不敢看沈砚,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指尖冰凉。 月光下,沈砚看清了来人,剑眉瞬间拧紧,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被更大的怒火取代:“是你?!”那个阴魂不散的糖画女!她怎么会在这里?! 一股被愚弄、被挑衅的感觉涌上心头。
难道她白天在集市是演戏?她跟这些投毒者是一伙的?这个念头让沈砚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危险。 “民女…民女…”苏棠吓得舌头打结,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说!谁派你来的?同伙是谁?”沈砚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带着刺骨的杀意。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苏棠几乎窒息。绣春刀的刀尖虽未指向她,但那冰冷的杀气已将她笼罩。
“我没有同伙!”巨大的恐惧反而激起了苏棠的倔强,她猛地抬起头,虽然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我是自己来的!我…我闻到毒味了!就在粮仓里!很浓!比白天还浓!我…我是想来找证据的!”她语速极快,试图解释清楚,“刚才…刚才那两个人说的话我也听到了!他们要往甲字仓投毒!说是‘最后的引子’!还说什么‘三爷’!” 她的话信息量很大,沈砚眼中的杀意微微一滞,但怀疑并未消除。
他目光如炬地审视着苏棠:“闻到毒味?你当本官是三岁孩童?深更半夜,孤身潜入守卫森严的码头粮仓,就凭你那点可笑的嗅觉?说!你与那‘三爷’是何关系?白日集市,是否故意接近本官?”
“我没有!”苏棠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自己很难取信于这个多疑冷酷的男人,“大人明鉴!民女若有歹意,为何要说出那两人的阴谋?我…我只是…只是不想看到更多人被毒死!”
她想起了义庄里那些冰冷的尸体,声音带着哽咽,“那些漕工…死得太惨了…还有那些粮食…要是运出去…” 看着她通红的眼圈和真挚的眼神,沈砚心中的杀意稍减,但疑虑更深。这女子行为太过诡异反常。 就在这时,粮仓区正面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兵刃交击之声!隐约还有杨岳的怒吼:“有刺客!保护粮仓!” 沈砚脸色一变!调虎离山?!
他立刻意识到,刚才那两个只是吸引注意力的弃子,真正的目标可能是杨岳看守的正面,甚至…是其他粮仓! 他看了一眼还僵在原地的苏棠,眼神复杂。此刻没时间审问她。
“待在这里!敢乱动,死!”沈砚丢下一句冰冷的命令,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朝着喧闹的方向疾掠而去,速度快得惊人。 苏棠被那一声“死”吓得一个激灵,腿一软,跌坐在地。看着沈砚消失的方向,听着远处越来越激烈的打斗声,她心乱如麻。
跑?现在守卫的注意力都被刺客吸引,正是逃跑的好时机!沈砚说了“乱动就死”,但留在这里等他回来,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那个“最后的引子”…那个油纸包!刚才被沈砚杀死的黑衣人手里掉落的油纸包,就在不远处的地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苏棠。那个引子…可能是关键证据!
如果能拿到它…或许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或许…能更快地查出真相,阻止灾难? 她看着地上那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又看了看沈砚消失的方向,一咬牙,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一把抓起那个油纸包,紧紧攥在手里!入手有些湿润,似乎里面是粉末状的东西。 她刚把油纸包揣进怀里,还没来得及起身,异变再生!
她藏身的巨大木桶后面,阴影里,一个一直潜伏着的、沈砚和之前的黑衣人都未曾发现的第三名黑衣人,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扑了出来!手中短刃直刺苏棠后心! 此人显然是“三爷”安排的真正后手,负责在混乱中确保“引子”投下,或者…清除一切意外! 苏棠只觉背后一股恶风袭来,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