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字仓外,灯火通明,守卫森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和淡淡的血腥味,显然刚才的袭击已被镇压,但锦衣卫们丝毫不敢松懈。
杨岳正脸色铁青地指挥手下清理现场,清点伤亡,看到沈砚拽着一个女子疾步而来,先是一愣,待看清是苏棠时,更是愕然:“大人?苏姑娘?这是…”
“封锁此地!任何人不得靠近本官十步之内!”沈砚没有解释,厉声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拉着苏棠径直走向粮仓旁临时搭建的一个用于守卫歇脚的简陋木棚。
锦衣卫们虽然不明所以,但对沈砚的命令执行得毫不含糊,立刻清场,形成一个真空地带。
沈砚将苏棠推进木棚,自己也跟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衣服脱了!”沈砚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命令的口吻。他自己则迅速解开外袍,露出里面的劲装。他手背上的伤口青紫范围虽然被药力勉强压制,但并未消退,反而有缓慢蔓延的趋势。指尖的麻痹感也未曾消失。
苏棠被他这命令惊得面红耳赤,双手下意识地护住胸口:“你…你想干什么?!”
沈砚冷冷瞥了她一眼,眼神里没有一丝旖旎,只有冰冷的审视和烦躁:“你身上还有沾毒的衣服!想毒发身亡就穿着!”他说完,不再理她,自顾自地用匕首割开自己沾染毒粉的里衣袖口,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割的不是自己的肉。
苏棠这才反应过来,脸更红了,是羞窘也是后怕。她低头看着自己同样沾了毒粉的衣襟和手臂,咬了咬牙。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许多了。她背过身去,颤抖着手解开外衣的盘扣,将沾了毒粉的外衣和里面的一件夹袄脱了下来,只穿着一件半旧的细棉布中衣。寒意袭来,让她打了个哆嗦,但更冷的,是心底对剧毒的恐惧。
沈砚处理完自己的袖子,目光扫过苏棠脱下的衣服。那件夹袄的袖子上,灰白的粉末清晰可见。他眼神更冷了几分。他走到角落,那里放着一个水桶和几个粗瓷碗,是守卫们平时喝水用的。
“洗手!用力洗!”沈砚舀起一瓢冷水递给苏棠,自己也舀了一瓢,用力搓洗着手背和手指,仿佛要搓掉一层皮。
冰冷刺骨的水让苏棠一个激灵,但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她学着沈砚的样子,拼命搓洗着双手和手臂上可能沾染的地方。水很快变得浑浊。
洗了许久,皮肤都搓红了,那股冰冷的麻痹感似乎减轻了一点点,但并未完全消失。沈砚给的药丸似乎只能压制,无法根除。苏棠感到一阵阵虚弱和恶心感袭来,嘴唇开始发干发紫。
沈砚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手背的青紫并未消退。他靠坐在木棚的柱子上,闭目调息,眉头紧锁。这毒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
苏棠抱着胳膊,蜷缩在另一个角落,又冷又怕,身体微微发抖。她看着沈砚冷峻的侧脸,想起他刚才毫不犹豫为她吮吸毒血的情景,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索出那个用油纸包了好几层的麦芽糖块——这是她最后的一点“存货”,之前捡油纸包时一直小心护着没被污染。
她掰下一小块,金黄色的糖块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诱人的光泽。她将糖块放进嘴里。熟悉的、浓郁的甜味在口腔中化开,带来一丝暖意和力量感,似乎暂时压下了那股恶心和虚弱。
沈砚似乎察觉到动静,睁开眼,正好看到苏棠将糖块放进嘴里,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偷吃的小仓鼠。那股令他厌恶的甜腻气味再次飘来。
苏棠感受到他的目光,动作一僵,有些尴尬地解释:“我…我有点难受…吃块糖…能…能好受点…”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病急乱投医,但糖分的摄入确实让她感觉舒服了些。
沈砚看着她苍白小脸上那点小心翼翼的神情,又看了看她手里那块黄澄澄的糖,眉头皱得更紧。厌恶感再次涌上,但这次似乎没那么强烈了?或许是被剧毒带来的不适感冲淡了?他没说话,只是重新闭上眼睛,继续对抗体内的毒素。
苏棠见他没斥责,胆子大了点,又掰下一小块糖。她看着沈砚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挪到他身边一点点,将那块小小的麦芽糖递了过去。
“大人…您…您也试试?吃点甜的…或许…或许能缓一缓难受?”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砚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带着被冒犯的寒意瞪着她。让他吃糖?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苏棠被他瞪得手一抖,糖块差点掉在地上。她讪讪地想收回手。
就在这时,一股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猛地袭来!沈砚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手背的青紫似乎又扩散了一点!那药丸的效力在减弱!
苏棠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比刚才更甚!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解毒的药丸似乎效力不够!
看着苏棠手中那块小小的、散发着甜腻气味的糖块,沈砚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理智告诉他这荒谬绝伦,但身体的本能却叫嚣着需要一点支撑。或许…这甜味真的能刺激一下?至少…比干等着毒发强?
在苏棠惊愕的目光中,沈砚猛地伸手,一把抓过她手里的糖块,看也不看,直接塞进了嘴里!
动作粗鲁,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
浓郁的、齁甜的麦芽糖味瞬间在口腔中爆炸开来!那股甜腻感如同洪水猛兽般冲击着沈砚的味蕾和神经,让他差点当场吐出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简直比毒药还让他难以忍受!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额头青筋暴起,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强迫自己咀嚼、吞咽下去!
苏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沈阎王…真的吃了她的糖?而且还是用一种仿佛在吃毒药的表情?
几秒钟后,沈砚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但奇怪的是,那股强烈的眩晕感似乎…真的被这齁甜的刺激压下去了一点?虽然胃里依旧难受得要命,但头脑似乎清醒了些?
他难以置信地感受着身体的变化,眼神复杂地看向苏棠。这糖…难道真有点用?还是心理作用?
苏棠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她自己也被一股更强烈的眩晕感击中,眼前发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沈砚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倒下的身体。少女温软的身体跌入他怀中,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和…挥之不去的麦芽糖味。他身体瞬间僵硬。
“大人!大夫来了!解毒高手也请来了!”杨岳焦急的声音在木棚外响起,打破了棚内诡异的气氛。他效率极高,已经将北镇抚司最好的解毒高手和大夫都带来了。
沈砚如蒙大赦,立刻将怀里的苏棠推开一些,沉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提着药箱的大夫和一位目光精烁、气息沉稳的老者快步走了进来。
接下来的时间,木棚里一片忙碌。大夫和解毒高手分别给沈砚和苏棠仔细检查,清洗伤口,敷上特制的解毒药膏,又灌下味道极其苦涩的解毒汤药。
“大人,苏姑娘,”解毒高手面色凝重,“此毒名为‘腐骨瘴’,性极阴寒,腐蚀经脉,见血封喉。幸而二位沾染不多,又及时处理并服用了护心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只是此毒难缠,需用至阳至刚之药慢慢拔除,非一日之功。这几日需静养,切忌动用内力,否则毒气攻心,神仙难救!”
沈砚面无表情地听着,手背上敷着黑乎乎的药膏,依旧感觉冰冷刺痛。他看了一眼旁边同样被裹得像粽子、脸色苍白昏睡过去的苏棠,眼神复杂难辨。
杨岳低声汇报:“大人,正面刺客共七人,已尽数伏诛,皆是死士,口中藏毒,未留活口。粮仓无恙。林风押回的那个活口,在回城途中…也咬破了藏在衣领里的毒囊,自尽了。”
线索…又断了!唯一的活口也死了!沈砚眼中寒光大盛。“三爷”…好狠辣的手段!好严密的组织!
“尸体呢?”沈砚冷声问。
“已运回镇抚司殓房,等候大人示下。”
“验!”沈砚吐出一个字,“本官亲自验!让陈伯…还有她一起来!”他目光扫过昏睡的苏棠。这女人虽然麻烦,但那份对气味和细节的敏锐,或许真能派上用场。而且,她今晚出现在这里,本身就疑点重重,必须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一场惊心动魄的夜探,以两人身中奇毒、线索再次断裂告终。然而,甲字仓里那二十万石可能被污染的“金贵米”,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而“三爷”的阴影,也愈发浓重地笼罩在沈砚心头。他看着昏睡的苏棠,又感受着嘴里那尚未散去的、令他作呕的甜腻感,第一次觉得,这桩案子,比他预想的更加棘手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