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诏狱深处，比地宫更甚的阴寒之气如同跗骨之蛆，钻进沈砚的骨髓。他被单独关押在最底层的水牢隔壁，沉重的玄铁锁链贯穿琵琶骨，将他悬吊在潮湿的石壁上。左胸心口处，那暗金色的诡异纹路在昏暗的油灯下如同活物般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刺骨的冰寒和脏腑撕裂般的剧痛。曹昆显然“格外关照”，不仅撤走了炭盆，还命人从水牢引来了刺骨的地下水，在牢房地面上积了一层薄冰。
沈砚低垂着头，乌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白气。意识在极寒与蛊毒的肆虐下沉浮，时而清醒，时而又坠入无边的冰狱幻境。他仿佛又看到了太庙地宫那翻滚的黑池，无数蛊虫化成的触手再次缠绕上来，将他拖向深渊…还有苏棠那双哭红的、充满绝望和倔强的眼睛…
“…大人…”意识模糊中，他似乎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么近，又那么远。
北镇抚司外围，一处不起眼的茶寮二楼雅间。苏棠换了一身粗布衣裳，脸上抹了炭灰，竭力掩饰着憔悴和焦虑。她对面的谢宵，依旧是一副慵懒富商的模样，慢悠悠地品着茶，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曹老阉狗下手够狠啊，”谢宵放下茶盏，指尖轻敲桌面，“水牢隔壁，玄铁锁琵琶骨…这是存心要沈阎王的命。苏姑娘，你确定要去？”
“必须去！”苏棠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大人体内的蛊毒全靠我之前喂的赤血金蟾粉和…我的血勉强压制。如今身陷寒狱，蛊毒反扑只会更猛烈！曹昆不可能给他解药，拖下去，大人必死无疑！”
她摊开手掌，那道为自己放血的刀痕还未完全愈合，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谢老板，您有办法对不对？您能弄到赤血金蟾粉，也一定有办法进诏狱！求您指条路！”她起身就要跪下。
“哎，别别别！”谢宵伸手虚扶，叹了口气，“小苏棠，你这动不动就跪的毛病跟谁学的？沈砚那阎王可没这讲究。”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苏棠，“诏狱是曹昆的地盘，戒备森严，飞进去只蚊子都得查公母。硬闯是找死。”
苏棠的心沉了下去。
“不过嘛…”谢宵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丝神秘的弧度，“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没有不通水的牢。诏狱最底层的水牢，并非死水。”
苏棠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希望：“您是说…水路？”
“不错。”谢宵压低声音，“诏狱的水牢和京城地下错综复杂的古排水渠相连，其中一条暗渠的支流，最终汇入漕河。我谢家经营漕运多年，对京城地下的水道，比曹昆手下的番子熟得多。”
他拍了拍手。雅间的暗门无声滑开，走进来一个身材矮小精悍、面容平凡到丢进人堆就找不到的中年汉子。
“这是李三，我们都叫他‘地鼠’。”谢宵介绍道，“他负责带你从水路进去。记住，水路凶险，不仅有机关，还可能遇到曹昆派去查验水道的人。一旦暴露…”
“一旦暴露，绝不连累谢老板！”苏棠立刻接口，眼神坚定。
谢宵摆摆手：“连不连累再说。关键是你们只有最多半个时辰的时间。我会想办法在漕河渡口制造点小‘混乱’，吸引外围东厂爪牙的注意。李三知道沈砚大概的关押位置，他会带你找到最近的水牢入口。剩下的…就看你们造化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递给苏棠：“最后一点赤血金蟾粉，省着点用。还有这个，”他又拿出一个更小的瓷瓶，“‘龟息丹’。实在躲不过，含在舌头底下，能闭气一炷香，装死人最像。不过有伤在身的人慎用，沈砚现在用这个，可能会真醒不过来。”
苏棠紧紧攥住油纸包和瓷瓶，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多谢谢老板！大恩大德…”
“行了行了，留着以后让沈砚亲自谢我吧，记得让他连本带利！”谢宵打断她，挥挥手，“事不宜迟，三更鼓响就出发。李三，护好苏姑娘。”
“是，东家。”李三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
三更天，京城沉寂，唯有更夫的梆子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寥落。漕河一处废弃的旧码头，岸边芦苇丛生。在谢宵精心策划下，下游不远处的漕运仓库“意外”走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附近巡逻的东厂番子和部分金吾卫都吸引了过去。
李三如同真正的夜枭，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示意苏棠跟上。苏棠咬紧牙关，将装着药粉和龟息丹的油纸包用油布仔细裹好塞进怀里，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河水冰冷刺骨，瞬间夺走了她的呼吸。她强忍着，借着朦胧的月光，紧紧跟在李三身后。李三水性极佳，动作轻盈灵活，像一条游鱼般在前方引路。很快，两人游到一处被厚重水草和淤泥半掩的石壁下。李三摸索片刻，按住一块凸起的石头用力一旋。
“咔哒”一声轻响，石壁上竟滑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方形洞口，腥臭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就是通往地下暗渠的入口。
“跟紧，水下有机关。”李三的声音在水下显得有些沉闷，他率先钻了进去。苏棠不敢迟疑，立刻跟上。
暗渠内漆黑一片，水流湍急冰冷，伸手不见五指。李三似乎对这里了如指掌，他带着苏棠时而潜入水底避开头顶垂下的尖锐石钟乳，时而贴着湿滑的石壁绕过暗藏的旋转刀轮。苏棠全神贯注，凭着仵作对尸体水流痕迹的敏锐直觉和李三的无声指引，勉强跟上。好几次，冰冷的刀刃几乎擦着她的头皮掠过，惊得她心脏狂跳。
不知游了多久，水流渐缓。前方隐约传来铁链拖曳的沉闷声响和压抑的咳嗽声。借着石壁上极其微弱的、不知来源的磷光，苏棠看到了一片更大的水域——水牢！
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污物，几根粗大的石柱支撑着穹顶，石柱上挂着几个半死不活的犯人，身体浸泡在污水中。而水牢旁边，一道厚重的铁栅栏隔开了一个干燥些的石室。石室中央，一个熟悉的身影被粗大的玄铁链穿透肩胛，悬吊在石壁上，低垂着头，生死不知。
“大人！”苏棠在心中呐喊，泪水瞬间涌出，混合在冰冷的渠水中。她恨不得立刻冲过去。
“是这里。”李三指了指水牢边缘靠近铁栅栏的一处水下，“那里有个排水口，铁栏年久锈蚀了，我能弄开。但动静不能大，水牢入口有番子把守。”
苏棠强迫自己冷静，仔细观察。水牢入口处果然有两个抱着腰刀的东厂番子，正靠着石壁打盹，但显然并未睡死。而关押沈砚的石室门口，还守着两个精神些的番子。
“我去引开入口守卫。”李三比划着，“你趁机从排水口进去。记住，动作要快，进去后立刻找地方隐蔽！”
苏棠重重点头。
李三如同鬼魅般潜向水牢入口的方向。片刻后，水牢入口附近的水面突然“咕咚咕咚”冒出大量浑浊的气泡，还夹杂着几声奇怪的、类似水鬼呜咽的声音。
“什么玩意儿？！”打盹的王五和赵六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拔出腰刀，紧张地盯着冒泡的水面。
“妈的，这鬼地方真邪门！”赵六骂骂咧咧。
“过去看看！”王五壮着胆子往前凑。
就在两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瞬间，苏棠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潜到水牢边缘的排水口。李三果然没说错，铁栅栏底部锈蚀严重。苏棠拿出随身携带的验尸用骨针，用尽全力撬动锈蚀的连接处。
“咔嚓！”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一小块锈铁被撬开。苏棠心中狂喜，顾不上被骨针扎破的手指，奋力从那勉强扩大的缝隙中钻了进去！冰冷的污水瞬间灌入她的口鼻，她强忍着恶心和窒息感，奋力游向沈砚所在的石室方向。
她躲在一根粗大的石柱阴影后，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入口处的番子还在研究那“水鬼”，尚未发觉异常。但石室门口的两个番子似乎听到了些微水响，警惕地朝水牢这边张望。
“老刘，你听见啥声没？”一个番子问道。“水耗子吧？这鬼地方老鼠比人多。”另一个番子不以为意。
苏棠屏住呼吸，紧贴着冰冷的石柱，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冻得她瑟瑟发抖，却不敢动弹分毫。她抬起眼，心痛欲裂地望着石室中那个垂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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