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漕河之上，夜风如刀，卷起细碎的浪沫拍打着乌篷船船舷。身后三艘东厂官船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劈波斩浪紧追不舍，船头灯笼在颠簸中晃动，将冯保那张阴鸷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放箭！瞄准他们的船篷！一个不留！”冯保尖利的声音穿透风声水浪，带着刻骨的杀意。
“嗖！嗖！嗖！”更密集的弩箭如同飞蝗般射来，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大部分被铁桨王挥舞如风的精铁船桨格挡开，发出刺耳的“叮当”撞击声，火星四溅。但仍有劲弩穿透船篷，钉在船船舱木板上嗡嗡作响，一支流矢擦着谢宵的鬓角飞过，带起一缕断发！
“东家！进‘葫芦口’了！但水道太窄，他们的大船调转不灵，却能用侧舷强弩覆盖！” “鹰眼张”在船尾嘶声预警，声音带着绝望。
果然，最前方的东厂官船在葫芦口狭窄水道前猛地横过船身，侧舷一排狰狞的强弩床赫然显露！“嘎吱——嘣！” 令人牙酸的机括声中，数支儿臂粗、带着倒刺的铁弩如同攻城槌般呼啸射出！目标直指乌篷船脆弱的船身！
“小心！”铁桨王目眦欲裂，怒吼着将船桨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铁幕！“轰！咔嚓！”一支铁弩被铁桨险险拍偏，深深扎入岸边岩石！但另一支却携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在乌篷船尾部！
剧烈的撞击让整艘船猛地一跳，仿佛要散架！船尾木板瞬间破裂，冰冷的河水疯狂涌入！“啊！”昏迷的苏棠被颠簸震醒，心口剧痛让她眼前一黑，本能地扑在沈砚身上，用身体挡住飞溅的木屑。“堵漏！快！”谢宵厉吼，一个箭步冲到船尾，抓起一块备用船板死死抵住破口！漕帮好手“水鬼陈六”也顾不上警戒，迅速脱下外衣塞堵缝隙。
船船舱内，水位迅速上涨，漫过脚踝。沈砚的身体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脸色死灰，左胸那暗金纹路在幽暗光线下微弱搏动，仿佛随时会熄灭。苏棠浑身湿透，心口的纱布再次被血水浸红，却死死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试图驱散那刺骨的寒冷。
“这样下去不行！”铁桨王一边奋力划桨维持船速，一边嘶吼，“东家！他们下一轮齐射我们必沉！”
谢宵眼神狠厉如狼，目光扫过被捆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俘虏“水鬼刘”，又看向船头前方水道尽头隐约可见的岔口。
“李三！”谢宵低喝。“在！”同样浑身湿透、肩头伤口崩裂的李三应道。“还记得‘鬼见愁’水道入口那块‘卧牛石’吗？”李三眼中精光一闪：“记得！水下三尺有暗桩！”“好！”谢宵当机立断，“铁桨王，右满舵！全速冲向卧牛石！陈六，准备‘水龙吼’！鹰眼张，听我号令把俘虏扔出去！”
“得令！”几人齐声应道，生死关头，漕帮精锐的悍勇被彻底激发。
乌篷船在铁桨王拼尽全力的操控下，划出一个极其惊险的弧线，险之又险地避开又一轮弩箭攒射，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水道右侧一块状如卧牛的巨大礁石！
“就是现在！陈六！”谢宵暴喝！
“水鬼陈六”猛地掀开船头一个隐秘的暗格，里面赫然是一门碗口粗、形制古怪的铜管！他迅速填入一包特制的火药和碎石铁砂混合物，点燃引信！
“嗤——”引信急速燃烧！
“扔！”谢宵指向“水鬼刘”。
“鹰眼张”毫不犹豫，一把抓起魂飞魄散的“水鬼刘”，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追得最近的那艘东厂官船方向抛去！
“轰隆——！！！”几乎在同一瞬间，“水龙吼”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一大团炽热的火焰夹杂着无数碎石铁砂，如同愤怒的火龙，喷薄而出！并非射向官船，而是狠狠轰击在“卧牛石”前方水域！
“砰！哗啦——！”水面被炸开巨大的水花！隐藏在“卧牛石”下三尺、原本用于枯水期标记航道的粗大暗桩，被这猛烈爆炸的冲击力硬生生从河床上震断、掀飞！数根尖锐的断桩如同水底长矛，借着爆炸的推力，朝着疾驰而来的东厂官船激射而去！
“不好！水下有东西！”东厂船上传来惊恐的尖叫。“噗嗤！咔嚓！”最前方的官船船底传来令人牙酸的撕裂声！高速行驶的船体狠狠撞上水下的断桩，船底瞬间被洞穿数个窟窿！冰冷的河水疯狂倒灌，船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下沉！
“救命啊！”“船要沉了！”船上的番子顿时乱作一团，再也顾不上追赶。
“干得漂亮！”铁桨王兴奋大吼。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冯保所在的中军官船反应极快，在爆炸瞬间就猛打船船舵规避，虽被几块飞溅的碎石击中船体噼啪作响，却并未伤及要害。冯保看着前方沉没的僚船和即将消失在岔口水道的乌篷船，脸色铁青，眼中杀机暴涨。
“废物！追！给本座追！绝不能让他们跑了！”他拔出佩刀，指向乌篷船消失的方向，“发信号！通知岸上‘黑鸦卫’！封锁‘废窑湾’所有陆路出口！本座要瓮中捉鳖！”
一道幽绿色的焰火尖啸着升上夜空，如同索命的鬼眼。
乌篷船在狭窄的“鬼见愁”水道中亡命穿梭。船尾破洞虽被暂时堵住，但舱内积水已漫过小腿。苏棠抱着沈砚，冰冷的河水浸泡着她的伤口，寒意刺骨，意识又开始模糊。她低头看着怀中气息奄奄的沈砚，他苍白的唇微微颤动，似乎在无声地呓语着什么。
“…阿…棠…”
又是这个名字！清晰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苏棠的耳膜和心脏！不是幻觉！他在昏迷中，呼唤的真的是“阿棠”！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尖锐的疼痛瞬间攫住了她，远比心口的刀伤更甚。他是谁？这个“阿棠”，是他心中何等重要的存在？重要到濒死之际，念念不忘的仍是这个名字？而自己拼尽性命、剜心饲血的付出，又算什么？只是一个名字相似的替代品？还是…他根本未曾看清救他的人是谁？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河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沈砚毫无知觉的脸上。
“…大人…”她声音哽咽，带着破碎的绝望，“我是苏棠…不是你的阿棠…” 这句话仿佛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苏姑娘！”谢宵察觉到不对，回头看见苏棠晕厥，心头一沉。
“东家！前面就是‘燕子矶’！过了矶石就能看到‘废窑湾’！”铁桨王的声音带着疲惫的亢奋。
“小心！”李三突然厉声示警！
只见前方水道转弯处，一块巨大的礁石阴影后，猛地荡出两条不起眼的小舢板！每条船上赫然站着四名黑衣劲装的番子，手持淬毒的吹箭和带钩绳索！
“嗖！嗖！嗖！”数点寒星无声无息地激射而来！是见血封喉的毒针！
“趴下！”谢宵怒吼，一脚踹翻身旁的木桶挡在身前！
“噗噗噗！”毒针大半钉在木桶上，但一支毒针却刁钻地射向抱着沈砚的苏棠！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强撑着的李三猛地扑了过去！“呃！”毒针深深扎入李三的肩膀！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泛起一层诡异的青黑！
“李三！”谢宵目眦欲裂。
“别管我…快走！”李三咬着牙，眼中闪过决绝，竟反手拔出肩头毒针，用尽最后力气扑向最近的一条舢板！他如同受伤的猛虎，死死抱住一名黑鸦卫滚落水中，用身体为乌篷船争取了宝贵的几息时间！
“走啊！”水中传来李三嘶哑的咆哮和激烈的搏斗声。
铁桨王虎目含泪，爆发出惊天怒吼，双桨几乎舞出残影！乌篷船擦着另一条舢板惊险掠过，冲过“燕子矶”！
月光下，一片废弃的巨大砖窑群如同沉睡的黑色巨兽，静静匍匐在前方河湾处——废窑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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