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第一次觉得拆弹服沉重得像口棺材,是在拆除杯户中央医院最后一根引线时。防爆玻璃外的警灯明明灭灭,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汗水顺着额角滴在防护服的面罩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
“还有三十秒。”通讯器里传来松田阵平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散漫,却藏不住紧绷的尾音。
萩原的指尖顿了顿。他想起早上出门时,福年宁子踮着脚帮他整理领带,阳光透过窗帘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金。“研二今天也要注意安全哦,”她仰头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我做了三明治放在你包里,记得吃。”
引线被剪断的瞬间,警报声戛然而止。萩原摘下头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刚想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对讲机里突然传来急促的呼喊:“萩原!米花大厦发现疑似炸弹!重复,米花大厦!”
他的心猛地一沉。那是宁子工作的地方。
赶到米花大厦时,警戒线已经拉起,人群在远处惶恐地议论着。萩原穿着拆弹服冲进电梯,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通讯器里,松田的声音带着安抚:“别慌,我已经定位到炸弹位置,在顶楼档案室。”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他看见福年宁子站在档案室门口,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研二,你来了。”她看见他,像是松了口气,声音却有些发颤,“这里太危险了,你快让其他人疏散……”
“别废话,快离开!”萩原朝她吼道,眼睛飞快扫视着周围,终于在档案柜后面看到了那个闪着红光的装置。计时器上的数字刺眼地跳动着:00:59。
“来不及了。”宁子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这个炸弹的线路我看过,和你之前讲过的那个新型引爆装置一样,对吧?你需要时间拆解,对不对?”
萩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看着她眼里的决绝,突然明白了什么。“宁子,你想干什么?!”
“研二,你听我说,”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他戴着手套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厚重的布料传过来,却烫得他生疼,“我知道你可以拆掉它,但你需要时间。这里是顶楼,只要把炸弹转移到天台,就算爆炸了,也不会伤到其他人,对不对?”
“不行!”萩原几乎是咆哮出声,“天台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你会……”
“我不会有事的。”她打断他,踮起脚,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动作温柔得像在做梦,“你忘了吗?我可是福年宁子啊,我运气一直很好的。”她笑起来,眼睛里却有泪光在闪烁,“研二,帮我告诉松田,上次借他的那本推理小说,我还没看完呢。还有,妈妈送我的那条围巾,在衣柜第三层的抽屉里,你记得收好……”
“别说了!宁子!”萩原想去拉她,却被她猛地推开。
福年宁子转身抱起炸弹,朝着天台的方向跑去。她的白色连衣裙在走廊里划出一道温柔的弧线,像一只折翼的蝴蝶。萩原想追上去,却被突然响起的警报声绊住脚步——备用引爆装置启动了。
“宁子!回来!”他嘶吼着,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天台门口。
计时器的数字跳到00:03时,他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紧接着是气浪掀起的狂风,吹得档案柜剧烈摇晃。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耳边只剩下嗡嗡的鸣响,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松田冲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萩原研二站在一片狼藉的走廊里,拆弹服上沾满灰尘,头盔掉在地上,他就那么僵僵地站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台的方向,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
“萩原!”松田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萩原缓缓转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过了很久,像是生锈的齿轮终于开始转动,他才哑着嗓子问:“小阵平,你说……宁子做的三明治,是不是很好吃?”
松田愣住了。他看着萩原眼里迅速蔓延开的红血丝,看着他强撑着却在微微颤抖的身体,突然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那天之后,萩原研二像变了个人。他依旧会和松田插科打诨,依旧能精准地拆弹,只是眼底的光彻底熄灭了。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坐在客厅里,对着宁子的照片发呆。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相框里走出来,踮着脚帮他整理领带。
他会习惯性地在包里放三明治,却在摸到包装纸的瞬间愣住,然后蹲在地上,肩膀止不住地颤抖。他会在深夜回到空荡荡的公寓,对着黑暗轻声说“我回来了”,却在听到只有自己的回声时,心脏抽痛得无法呼吸。
松田来看他的时候,发现他把宁子的围巾围在脖子上,即使天气已经转暖。那条米白色的围巾上,似乎还残留着女孩淡淡的馨香。“你这样不行。”松田皱着眉,把一杯热咖啡递给他。
萩原没有接,只是望着窗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小阵平,你说她会不会怪我?怪我没有拦住她,怪我让她一个人……”
“她不会。”松田打断他,语气难得地温和,“她做这些,都是因为她相信你。相信你能拆掉炸弹,相信你能好好活下去。”
萩原低下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膝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想起最后那一刻,宁子转身时的眼神,那么温柔,又那么决绝。她一定是早就做好了决定,用自己的生命,换他一个未来。
春天来的时候,萩原去了宁子的墓地。墓碑上的照片依旧是她笑着的样子,阳光落在上面,温暖得有些刺眼。他把一束白色的雏菊放在墓前,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石碑,就像以前抚摸她的头发。
“宁子,”他低声说,声音哽咽,“今天天气很好,你那边……是不是也一样?我学会做三明治了,虽然没有你做的好吃,但我每天都有在好好吃饭。松田说我不能总想着过去,要好好活下去,带着你的份一起。”
风轻轻吹过,卷起几片花瓣,像是她在回应他的话。萩原蹲在墓前,肩膀微微耸动,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忍不住溢了出来,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知道,有些伤口永远不会愈合,有些思念永远不会停止。但他会带着她的爱和期望,好好活下去,在拆弹的时候更加谨慎,在每一个清晨更加珍惜阳光,因为他的生命里,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
只是在无数个深夜,他还是会从梦里惊醒,梦见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朝他跑来,笑着说“研二,我回来了”。然后在意识到只是梦的时候,抱着她留下的围巾,睁着眼睛直到天亮,任由悲伤像潮水一样将自己淹没,又在天亮时擦干眼泪,戴上头盔,继续奔赴下一个战场。
因为他知道,这是她用生命换来的,他必须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