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年宁子是在初冬第一场雪落下时,发现自己咳血的。
那时她正坐在窗边给诸伏景光熨衬衫,浅灰色的布料上还留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指尖刚触到熨烫板的边缘,喉咙里突然涌上一阵腥甜,她慌忙转身去抓垃圾桶,殷红的血滴在米白色地毯上,像落在雪地里的红梅,刺得人眼睛发疼。
诸伏景光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宁子蹲在地上,用纸巾一点点擦地毯的模样。她背对着玄关,肩膀微微发颤,台灯的暖光落在她发顶,竟让他觉出几分单薄。
“宁子?”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刚要伸手,就见宁子猛地将纸巾攥在手心,转过身时脸上已堆起往常的笑,“景光回来啦,衬衫刚熨好,你要不要先换件家居服?”
他没接话,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还有地毯缝里没擦干净的、浅浅的红痕。那瞬间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攥住,闷得发疼——他太了解宁子了,她从不会把情绪露在脸上,可每次藏着事时,眼角都会红得格外明显。
“手给我。”他声音放得很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宁子的手还在微微发凉,指缝里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血渍。他攥着那只手,指尖触到她手腕处细细的脉搏,跳得又轻又慢,像随时会断掉的弦。
医院的诊断书下来时,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肺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勉强撑到开春。
诸伏景光拿着诊断书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指尖把纸边捏得发皱。他想起第一次见宁子时的模样,那年夏天他刚从警校毕业,在街角的花店门口,宁子蹲在地上给一盆兰草浇水,阳光落在她侧脸,连睫毛都透着光。她抬头冲他笑时,手里还沾着点泥土,“先生要买花吗?这盆兰草很好养的,冬天也能开花。”
后来他成了那盆兰草的主人,也成了她的丈夫。他总说等忙完这阵子就陪她去看樱花,等有空就带她回静冈看海,可他的“忙完”永远没有尽头,直到现在,连给她一个完整的冬天都成了奢望。
宁子倒比他平静得多,她把诊断书叠好放进抽屉,转身去厨房煮茶。“景光,”她端着茶杯出来时,眼睛亮得像盛着星光,“我们回家好不好?我想在家里养些兰草,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他们回了家,诸伏景光请了长假,每天陪着宁子。他学着给兰草浇水,学着做她爱吃的味噌汤,学着在她夜里咳得睡不着时,轻轻拍着她的背,哼着她喜欢的童谣。宁子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原本圆润的脸颊渐渐凹陷下去,连说话都没了力气,可每次看到他在阳台摆弄兰草,都会笑着说:“景光,你养得比我还好呢。”
元旦那天,宁子难得精神好些,她靠在诸伏景光怀里,看着窗外的雪。“景光,”她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心上,“我可能等不到兰草开花了。”
他把脸埋在她发顶,鼻尖满是她身上淡淡的药味,混着一点兰草的清香。“不会的,”他声音发哑,“兰草很快就会开花,春天也会来的。”
宁子笑了笑,没再说话。她伸手摸着他的侧脸,指尖划过他的眉骨,他的眼角,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里。“景光,我不害怕,”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哽咽,“我就是有点舍不得你。”
那天晚上,宁子靠在他怀里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她走的时候很安静,嘴角还带着笑,手里攥着一片他白天从兰草上摘下来的枯叶。
诸伏景光没有哭,他把宁子葬在能看到海的地方,墓碑上刻着“诸伏景光之妻,福年宁子”。回家后,他把阳台的兰草一盆盆搬到窗边,每天按时浇水,就像宁子还在时那样。
开春的时候,第一盆兰草开花了,浅紫色的花瓣,带着淡淡的香。诸伏景光坐在窗边,手里拿着宁子织了一半的围巾,指尖触到柔软的毛线,突然就红了眼眶。
他想起宁子说过,兰草是很坚韧的花,就算在冬天也能好好活着。可他的宁子,却没能等到春天,没能等到兰草开花,没能等到他兑现那些没说出口的承诺。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兰草的清香,也带着海的气息。诸伏景光轻轻摸着花瓣,低声说:“宁子,兰草开花了,你看到了吗?”
空气里只有风的声音,没有回答。只有那盆兰草,在阳光下静静地开着,像极了那年夏天,宁子蹲在花店门口,抬头冲他笑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