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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金绡藏祸勒颈喉 泥爪遁迹锁寒潭

碧渊遗珠录

阴沉雨幕如巨大的灰白铅块,死死压住锦心绣坊狭小的庭院。雨水汇成的浊流在后门石阶下打着旋,搅动泛黑的泡沫。檐下堆放的几匹浮光锦,淋了雨水洇出深浅杂乱的斑痕,霞光云彩的华美被污水糟践得刺眼。

隔间破败的布帘纹丝不动,死寂如同墓穴。

“烂泥里打滚的瘟丧!还想当耗子躲洞里?!” 吴嫂叉腰堵在布帘之外,粗嘎的嗓门混着湿漉油腻的汗酸味,毒汁般泼进隔间深处,“金府的料子淋脏了!老娘没空陪你挨贵人的鞭子!还不滚出来!”

死寂!只有冷雨敲打瓦檐的声响!

吴嫂脸上肥肉横抽,三角眼里的毒火腾地点燃!她猛地抡起滚圆的臂膀,像一柄沉重的瓜锤,狠狠砸向那单薄的木门板!

“哐——!!!”

木板撞墙的巨响如同炸雷!摇摇欲坠的布帘被劲风猛地掀开!扑进隔间的风裹着冷雨和一股浓烈的油腻汗臭!

草铺上的人影猛地蜷缩成更小的一团!单薄的脊背剧烈抽搐着,嶙峋的骨节透过褴褛湿透的布片支棱出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撞击震碎!却依旧死死埋着头,一声不吭。

“装死!” 吴嫂一脚踹在门槛上,震得木板嗡嗡作响!她庞大的身影像一座油浸的山,强行挤进窄小的隔间,瞬间塞满了所有的空间,将本就稀薄的空气挤压得更稀薄混浊!那毒蛇般的目光剐过明珠身上每一寸颤抖,最终死死钉在她蜷缩拖在草铺边缘、被泥污血痂浸透布鞋的脚踝上——肿胀如鼓起的面团,泛着不祥的青紫色,边缘渗出几道新鲜的血丝!

“好个惹事装聋作哑的下贱种!” 吴嫂喉咙里发出一种兴奋嘶哑的低吼,如同猫捉老鼠的戏谑,带着湿冷腥气的鼻息几乎喷在明珠抽搐的耳廓上,“金府的贵客都打上门来了!要你个腌臜东西出去填坑顶罪!老娘看你这次还往哪装!”

她肥厚的手掌倏地伸出!如同烧红的铁钳,猛地攫住了明珠散乱如海草、冰冷刺骨浸透泥水的长发!狠命向上死力一拽!

“呃——!”

如同濒死的天鹅被强行扭断了脖颈!一声撕裂喉腔的破碎闷音终于挤了出来!明珠的头颅被巨力撕扯着被迫向后仰起!细弱苍白的脖颈被彻底暴露在布满污浊水痕的幽暗光线下!那颈项线条优美脆弱,却因窒息和剧痛而绷成一道狰狞反弓的曲线!整个身体像是被提起的死鱼,弓着腰从草铺上被硬生生拖拽而起!单薄的脚掌划过粗糙的草席,脚踝撞在冷硬的门框上,发出一声清晰的骨节碰撞的闷响!

剧痛如同爆裂的火山岩流从脚踝冲向四肢百骸!明珠眼前炸开无数漆黑的金星!视觉彻底失焦!身体本能地剧烈痉挛挣扎!双手无意识地拼命去撕抠吴嫂钳在她头皮上的肥厚指节!

“……贱人敢抓!”吴嫂吃痛,更被这微弱的反抗激得狂怒!她猛地腾出另一只手,狠命地掰住明珠那只抓挠的手腕!指甲瞬间深陷进那冰凉皮肉包裹的纤细腕骨!同时扣着头皮的手指再度发力!将整个身体重心向后猛地一带!

咚!

明珠纤细脆弱的腰肢后侧,狠狠撞上隔间外冰冷坚硬的青石门槛棱角!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她眼前一黑!肺腑里的空气被一瞬间全部挤出!吴嫂趁势用蛮牛般的巨力,半拖着、半拽着将她整个人往满是污水的庭院深处拖去!

双脚如同两根沉重腐朽的楔子,在冰冷湿滑的青石板上拖曳着,脚踝肿胀撕裂处每一次摩擦地面都带来碎骨碾磨般的剧痛!膝盖狠狠蹭过石棱!身体如同破麻袋,被粗暴地扔在泥水横流的石阶旁!几匹被雨水浸透洇坏的浮光锦像废弃的抹布般胡乱堆压在她身侧!浑浊腥臭的泥水猛地呛进口鼻,喉口那烧熔般的剧痛被冰冷的污泥激得炸裂开来!她蜷在冰冷的水洼里,身体筛糠般痉挛,剧烈地干呕呛咳,却只喷出带着泥腥和血腥气的浑浊泥沫!

“……瞧瞧这瘟神沾过的料子!全被你个丧门星的腌臜气蚀坏了!”吴嫂一脚踏住明珠剧烈起伏的脊背,巨大的力量几乎将她胸腔里最后一点气息压碎!另一只手揪起一块泥污浸透的霞色织锦,狠狠摔在那张沾满泥污的脸颊上!锦缎冰冷滑腻的贴着皮肉,雨水和泪血混合着流下,“赔!拿你的贱骨头一根根拆了也赔不起!”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撕掠辱骂声里——

“笃、笃、笃。”

三下极其轻微、带着一种刻意拖沓粘腻的节奏声,从绣坊敞开的临街铺面方向传来。

水云!她撑着一把绘着精致兰草图样的苏绢小伞,身上是簇新的藕色府绸比甲,雪青裙裾纹丝不乱,连鞋尖都没沾湿半分油星。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如同一个精巧的人偶,安静地站在通往内院湿滑的石阶尽头。她目光滑过庭院里狼藉的浮光锦和泥水中瘫软的明珠,毫无波澜,最后落在吴嫂那张因施暴而油汗淋漓的胖脸上,声音温软平静,没有丝毫火气:

“吴家嫂子辛苦了。这么大的雨,怎好劳烦您动手呢?” 她款步上前,无视脚下泥水,将另一只手中拎着的一个精巧竹篾食盒轻轻放在屋檐下唯一干净些的石鼓墩子上,打开盒盖,露出一碗还腾着热气的银耳羹和两碟精致点心,香甜诱人,“主子记挂您打理绣坊辛苦,打发我送些羹点来,给您润润口。”

那温软的声调,那恰到好处的体贴,反而像一盆更刺骨的冰水,从吴嫂头顶浇灌而下!她肥胖的身躯猛地僵硬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被看客尽收眼底!揪着锦缎的手下意识松开。踏在明珠脊背的脚底力道也微微一松。

明珠濒死般猛地吸了一口气!冷水和冷气刺进灼痛的肺腑,激起更剧烈的痉挛咳嗽!

水云的目光仿佛才落到明珠身上,带着一丝浮于表面的温和怜悯,声音依旧细软:“这位……便是明珠姑娘吧?可怜见的,淋得这般狼狈。” 她像是无意般向前挪了半步,精巧的绣鞋尖几乎踩在明珠蜷在泥水里、微微抖颤的手指边缘,“主子方才在府里花园小憩时,眼见着墙角沟里积了好些淤泥水虫,”她顿了顿,眼神轻飘飘扫过吴嫂油汗斑驳的脸,“冲散了几株新栽的金线绿萼梅,怪可惜的。”她目光重新落回明珠那沾着泥浆血污的脸上,嘴角笑意加深,甜腻得令人发寒,“主子说,周姐家做活最是精细,想烦劳明珠姑娘……冒雨过去把那段沟渠清理干净呢。省得污秽之物淤塞久了……那味道怪冲人的。”

清理污渠?

在暴雨天?

挖那才刚被金府侍女刻意“瞥见”的、沾染了“污糟东西”(明珠挣扎爬行拖出的泥泞血污印痕)的墙根沟壑?

吴嫂脸上的横肉飞快抽搐了一下,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哎哟!水云姑娘哪里话!能为金小姐效劳是她的福分!老婆子这就押她过去!”她像是急于戴罪立功,胖腰一扭,肥手再度抓向明珠湿透冰冷的头发!

“嫂子且慢。”水云纤白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石鼓墩上的食盒,声音依旧绵软,“这事原也不急在一时三刻。金小姐心地慈和,怕明珠姑娘方才……沾了寒气风邪。”她从自己袖中抽出一方簇新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白棉帕子,往前轻轻一递。那素白刺眼,毫无绣纹,如同裹尸布的颜色。水云脸上带着完美无瑕的笑容,像是在执行一项再寻常不过的嘱托,轻柔却不容置疑地吐出金牡丹最后那淬毒的叮嘱:

“主子特意交代……”她向前倾身,用只有凑得极近才能听清的音量,对着明珠那张沾满泥血、被迫抬起的脸,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清沟的手……要干干净净。”

水云的目光轻轻扫过明珠那只被迫伸出的、沾满泥污混杂暗沉血渍、还在微微抽搐的手掌。那截细瘦的腕骨,在污泥掩映下透出冰霜般的青白色。

“洗。”水云嘴角弯着,将那方素白得瘆人的帕子,稳稳塞进吴嫂肥厚油腻的掌心,“仔仔细细地洗。”

吴嫂捏着那冰冷的素白帕子,如同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脸上挤出更谄媚也更狰狞的笑,粗短的手指狠狠收拢!那方白帕瞬间被攥进油腻的掌心肉里!

“滚起来!” 吴嫂的咆哮如同铜锣炸裂!庞大的身躯猛然向前一步!膝盖狠狠抵压在明珠后腰最柔软的凹陷处!粗暴的压制让她细弱的脊椎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塞着素白帕子的肥硕手掌,如同烧红的刑具,猛地按住了明珠那只沾满泥污与血痂的手腕!一股狂暴的力道狠狠拧转着向旁边的积水桶压去!

“给老娘洗干净!” 吴嫂疯狂地咆哮着,唾沫星子混着热气喷在明珠冰冷的耳后皮肤上!手指如同铁钳深陷腕骨皮肉!硬生生将那苍白的手掌连同上面已经干涸发黑的污泥、刺目的新鲜血迹,死死摁进盛满冰冷雨水的粗陶桶底!

冰冷刺骨的雨水猛地淹没了手掌!那冰冷瞬间冻结了伤口!随即是被强行浸透、冷水渗进无数细微撕裂创口的、钻心噬骨般炸开的剧痛!

明珠的身体如同上了砧板的鱼,在吴嫂巨大的压制下绝望地弹跳、抽/搐!那只被死命压在水桶底部的手剧烈挣扎、抓挠着坚硬的陶壁!水下翻腾起浑浊的污泥和暗沉的血丝!冰冷的水花不断溅出桶沿!她张大嘴,被扼住咽喉般的窒息和剧痛让她喉咙深处只能发出嘶哑如兽的、被水淹没的“咕哝”声!

吴嫂的膝盖加重碾压,肥厚的肚腩几乎要压断明珠的腰!她腾出另一只手,狠命地揉搓、抠刮着那只在冰冷浑浊的水底挣扎的手!指甲如小刀般刮过手背上刚刚凝结又被泡软的伤痕!那方洁白的帕子早已被泥泞血水浸透揉烂,污浊不堪!吴嫂像是嫌脏污不够彻底,竟将破烂的帕子狠狠塞进桶底的污泥里搅动着摁压!

“洗!给老娘洗干净!一根根手指头洗干净!洗掉金小姐嫌的脏味!洗掉你那身惹祸的晦气!!”

恶毒的咆哮声和水桶中激荡的冰冷声浪混合在一起,敲打着潮湿冰冷的墙壁。明珠的挣扎如同被暴雨浇熄的火苗,越来越微弱。那桶里的水从浑浊变成了更加污秽的暗棕色。

水云始终静静地立在几步之遥的干爽檐下,嘴角噙着一抹完美如画的、温软无害的笑意。她像是欣赏一幅雨景小品,甚至伸出两根纤白细嫩的手指,极轻微地提了提自己丝毫未被溅湿的藕色比甲襟口,对着眼前这污糟酷烈的景象,轻轻补了一句,声音如同春风吹拂柳絮,却裹挟着金府深处那根赤金蛟龙簪的冰冷笑意:

“主子说了,那沟渠边上的烂泥味儿……实在不该沾上任何人的手。”

……

水珠,晶莹剔透的水珠,沿着纤细的指尖无声滑落,在红木琴案边缘的凹槽里积出小小的水洼。

柳文渊端坐在琴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拨动一根冰冷的琴弦。他的姿势依旧保持端正,眼神却空茫地投向窗外密不透风的雨幕。方才石砚冒雨奔回西苑,气喘吁吁带来的消息,此刻仍像不散的阴云沉沉压在心头。

“公子!不好了!”石砚当时的声音还带着门外带进来的湿冷寒气,“绣坊……绣坊那边……周家寡妇……她被……被金府的人带走了!”

金府!又是金府!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周寡妇?是她吗?那个哑巴女人?雨巷墙根下……那些湿脚印?

手指陡然一紧,指腹擦过绷紧的琴弦边缘!

嗡——

一丝突兀的微鸣在指尖散开,震得他心口猛地一抽!指腹被弦锋刮过一道细微的血口,渗出一线殷红,点点滴落在案头刚铺好的、墨迹尚未干透的奏折草稿上。

猩红刺目,如同朱笔批下的斩钉截铁的死谕!瞬间浸透了“请学政大人详查柳金联姻……”那行工整小楷的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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