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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安盯着白陶瓷茶杯里沉沉浮浮的茶叶发呆，耳边还回荡着同事们这几日的闲谈。上个礼拜开始，刑警大队就传开了消息——市局要来位本科毕业的女法医。在这年头，大学生可是稀罕物，更别说还是个要干这天天和死人打交道的姑娘家。 　1985年的西港市公安局还保留着苏式建筑特有的高挑门廊，黎安坐在三楼的办公室里，阳光透过老式木格窗在他警服肩章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黎安是根正苗红的“警二代”，父母都是老公安，他打小在公安局家属院长大，耳濡目染，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穿上了这身警服。1978年从东南省警察学校毕业，分配在市局刑警大队，一晃三年过去，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如今办案老练，行事沉稳，唯独那张脸还带着几分年轻人的朝气——皮肤白净，五官端正，185的大高个儿往哪儿一站都扎眼，虽然脸上痘印不少，但根本无伤大雅。 　后勤科的几个小姑娘没少往他抽屉里塞水果、点心，偶尔还会“不小心”把手绢掉在他脚边，就盼着他能弯腰捡起来，趁机搭上两句话。可黎安同志愣是没开窍，要么一脚踩过去浑然不觉，要么捡起来直接往失物招领处一丢，头都不带回的。 　谭庆林队长每次看见都愁得白头发又多了两根——二十七岁的大小伙子，要家世有家世，要模样有模样，工作能力更没得挑，怎么偏偏在男女之事上跟块木头似的？ 　谭队自己二十七岁那会儿，儿子都能满地跑着打酱油了，可黎安倒好，整天除了出现场就是蹲办公室，两点一线，活得像个清心寡欲的老和尚。局里不是没人给他介绍对象，可每次相亲，他不是半路被案子叫走，就是跟人姑娘聊着聊着，话题拐到最近经手的案子上，吓得人家脸色发白。久而久之，媒人都绕着刑警大队走。 　这天下午，谭队正琢磨着要不要再给黎安安排个相亲，一抬眼，忽然瞥见办公室门口晃过一道人影，鬼鬼祟祟的，像是在探头探脑。老刑警的警觉性瞬间拉满，他眉头一皱，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诶！！！干什么的？！”只见个淡蓝色身影"啪"地立正，声音脆得像刚摘的黄瓜：“领导好！我是宋惊棠！今天来刑侦技术科报道！” 　办公室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转过去。黎安手里的白瓷茶杯差点翻倒，茶水溅在军绿色警裤上洇开深色痕迹同样抬头向门口望去。门口站着个圆脸姑娘，齐颌短发服帖地扣在腮边，背挺得笔直，活像棵小白杨。她脚边立着个印有“上海”字样的旧皮箱，人造革表面还留着火车站托运时蹭的灰。 　“得，建设路肉包子成精了。”黎安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句。那姑娘白生生的圆脸，可不就跟食堂最抢手的发面包子一个样？ 　谭队一拍脑门，突然想起陈支上周交代的事。他摆摆手示意姑娘进来：“技术科现在跟咱们并一块儿了，实验室在四楼。那谁——黎安！就你！别装死！天天盯着你那破茶叶发呆！带人小宋同志上楼找朱工！” 　被点名的青年警官差点被茶叶呛着。一小时前谭队还说让大家珍惜难得的清闲，这会儿倒成他发呆了？黎安磨磨蹭蹭站起来，警用皮带上的铜扣撞在办公桌沿“当”地一响。 　“真不用麻烦......”宋惊棠声音低了下去。她看着走近的高个儿警察，脖子不自觉地往后仰。这人走近了看更吓人，投下的影子都能把她整个罩住。 　“走吧。”黎安拎起皮箱时暗自吃惊——这箱子轻得跟空的一样。上楼时他偷瞄身后亦步亦趋的姑娘，蓝衬衫洗得发白，领子却熨得挺括，脚上那双棕色小根皮鞋倒是时兴款式。 　　••••••••••••••••••••••••••••••••••••••• 　“你的抽屉。”黎安用下巴指了指，“锁有点锈，得往左掰着开。”宋惊棠试了三次才打开，发现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信纸和钢笔。最上面那张纸上龙飞凤舞写着：“欢迎技术科高材生——刑警大队及技术科全体”。她突然鼻子发酸，赶紧低头假装整理抽屉。这纸上的字迹五花八门，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像是左手写的，估计是队里受伤的同志。 　朱艳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光景。她把瓷杯放在宋惊棠桌上：“宿舍在后院红砖楼，我给你留了朝南那间。”说着掏出串钥匙，“宿舍是个套间，能洗澡做饭，东西都收拾好了。食堂大师傅做的辣子鸡丁一绝，不过得跑快点......” 　钥匙串上挂着个小小的铜铃铛，宋惊棠接过来时叮铃一响。窗外传来吉普车发动的声音，不知哪个科室在喊人出现场。暮色里飘来食堂蒸馒头的香气，混着办公楼特有的油墨与铁柜的味道。 　“明天见。”朱艳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现场勘察包在左边柜子，白大褂我多领了件挂你椅背上了。” 　宋惊棠摸着白大褂硬挺的领子，突然想起毕业典礼那天校长说的话。她翻开新领的笔记本，在扉页郑重写下日期。钢笔尖划破纸面的沙沙声里，楼下传来篮球砸在水泥地上的声响，夹杂着小伙子们嬉笑打闹的动静。 　多年后，白发苍苍的宋惊棠仍会想起那个夏末的黄昏。尘埃在斜阳里的慢镜头，搪瓷杯里茶叶舒展的姿态，办公桌木纹里嵌着的岁月，还有......对面那个警官低头写字时，鬓角渗出细密汗珠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