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棠!擦桌子呢!”欧凡风风火火地闯进办公室,手里拎着的塑料袋还冒着热气,“食堂新出的小蛋糕,我特意给你捎了一个,放桌上了啊!”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宋惊棠跟前,又变戏法似的从另一个袋子里掏出个油纸包放在黎安的办公桌上,对着正在沏茶的黎安说道:“哥,你的肉包子,刚出笼的,还烫着呢!” 欧凡这人,名字里虽带个“凡”字,可打从警校那会儿就是个不平凡的主。八四年从省警校毕业后,直接分到了黎安手底下当差。欧凡生得浓眉大眼,干活利索,办案时有股子较真劲儿。最难得的是家里条件那么好,却从不摆谱——他父亲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下海做投资,等欧凡上警校那会儿,家里早就是万元户了。 宋惊棠收拾完办公桌,顺手翻开专业书。秋老虎肆虐的西港市,连犯罪分子都躲起来避暑不出来作恶,这让她在技术科的头一个月过得格外清闲。 窗外的树叶打着卷儿,电风扇在身旁嘎吱转着。段建国推门进来时,正瞧见宋惊棠一脸痛苦地喝着牛奶。老法医把沾着泥点的解放鞋往门框上一磕,笑出一脸褶子:“惊棠,这牛奶有那么难喝吗?” 这位退役军医是市局的活化石,也是个可以在猫耳洞里给伤员截肢的狠角色。上个月带刑侦大队的左伦去挖无名尸,回来时衣服上还沾着腐殖土,今年九月份就要退休了,本身还在担心后继无人,在见到新来的女法医却瞬间笑成了弥勒佛。 黎安端着白瓷缸子回来时,桌上的肉包子还冒着热气。清晨的阳光透过老式玻璃窗,在他浅琥珀色的眸子里流转。宋惊棠想起外婆给的那枚琥珀吊坠——听说是前清年间老祖宗从皇宫带出来的嫁妆。 谭队喊人搬东西,黎安三两口解决包子起身帮忙。阳光斜切过他的肩头,那抹浅色在阴影里暗下来。宋惊棠突然想问问沈教授,那颗琥珀放哪儿了,还和黎安的眼睛一样亮吗? 共事这一个月,黎安摸清了宋惊棠不少小习惯。每天早上她喝牛奶像灌药,眉头拧成疙瘩;泡茶要两颗枸杞三颗菊花……乱七八糟的东西加了不少,功效有没有不知道,但喝的肯定开心,上周学谭队加党参补过了头,仰着头往洗手间跑的模样让黎安记到现在。吃饭更是有意思,除了青椒什么菜都吃,合胃口的能扒三碗饭,不合胃口的半碗都剩。 两人对桌办公成了刑侦办一景。宋惊棠那边卷宗列队,专业书按高矮排列,驱蚊香块搁青瓷碟里,还放了本看不懂文字但批注不少的洋文书。黎安这头卷宗东倒西歪,草稿纸随风招摇。局长有回来巡查直咂嘴:“一边是军事化管理,一边是敌后游击区。” 明天恰逢休息日。刑侦大队和技术科除去值夜班的,拢共二十五号人,大家早早约好要去人民西路新开的"蜀香阁"打牙祭。那火锅店是重庆老师傅掌勺,牛油锅底飘着二荆条,在局里传了小半个月的香名。 宋惊棠收拾完自己的东西,抬头瞥见对面黎安那张乱糟糟的办公桌,不由得皱了皱眉。这都一个月了,黎警官的桌面非但没见整齐,反倒愈发凌乱。卷宗堆得摇摇欲坠,角落那盘半死不活的迷你万年青蔫头耷脑地歪在文件堆里,倒像是被案卷压得喘不过气。 她盯着对面办公桌平铺的笔记本上“黎安”二字发了会儿呆。说来也怪,每次黎安总能在文件堆里精准地抽出需要的材料,动作利索得像在自家抽屉取东西似的。有回她实在忍不住,问他到底是怎么记住东西搁哪儿的。黎安正往嘴里塞着冷掉的包子,含混不清地回了句:"乱中有序嘛。"说完还顺手从一叠案卷底下摸出支失踪多日的钢笔,看得宋惊棠直瞪眼。 微风拂过,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阳光透过铁栏窗户在文件堆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宋惊棠摇摇头,把整理好的最后一份报告塞进脚边的铁皮柜。铁柜门合上时发出"咣当"一声响,惊得那盆万年青的枯叶又掉下来两片。 五点五十五分,办公室挂钟的秒针刚蹭过罗马数字Ⅺ,座机铃声突然炸响,谭队接起座机。刑事组专线那头的喘气声混着电流杂音:"南田镇铁路涵洞...碎尸...群众围观..." 谭庆林抓起外套喊人时,看见窗外暮色里飘着绵密的雨丝,明明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老段,你们技术科先走,一定要经全力保护现场!卢家镇派出所民警已经往过赶了!”谭队把五四式插进快磨破的牛皮枪套,金属卡扣发出熟悉的咔嗒声,“黎安,你去开车!弟兄们,今天这顿火锅...”他瞥见技术科刘朝阳正在往绿色挎包里塞相机胶卷,“改天我请全聚德。” 吉普车发动时,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两道半弧。黎安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后座的欧凡突然问道:"谭队,涵洞那儿是不是..."谭队没应声,可黎安从后视镜里瞥见他紧抿的唇线——那是要动真格的架势。碎尸案,在卢家镇这个小镇子里百年都难遇一件,偏偏选在聚餐前冒头,像是故意给这群刚要松口气的人一记闷拳。他踩下油门,吉普车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在路牌上,"卢家镇"三个字被冲刷得模糊不清,倒像是死者最后没说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