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港秋天的清晨微凉,第一缕灰白的光线,从没拉严实的旧窗帘缝里挤了进来,斜斜地铺在堆满卷宗的办公桌上。桌面对趴着的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动了动。
黎安率先抬起头,脖颈有些发僵,他揉了揉发涩的太阳穴,眼神里还残留着熬夜的混沌。缓了一会儿,他才伸手把桌面上几份摊开的有些凌乱的卷宗归拢齐整,指节敲在硬纸壳的封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今天是距离那具无名女尸在南田镇涵洞里被发现的二十八天。市局下了狠心,在全市范围贴了告示,悬赏三万元寻找线索。可日子一天天过去,那悬赏告示的浆糊都快被风吹干了,那笔能砸晕人的巨款,至今“无人问津”,像块石头沉进了深潭,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没溅起来。黎安瞥了眼墙上的挂历,八月份的格子被画满了红圈,像一串干涸的血迹。
刑警大队连带着技术科,天天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熬夜值班成了家常便饭。黑眼圈一个个都挂在脸上,活脱脱像一群“熊猫”。黎安对桌圆滚滚、白白净净的“发面包子”,经过这小半个月的折腾,眼窝深陷、脸色蜡黄,马上就要变成死气沉沉的“死面包子”。
宋惊棠从睡梦中醒来,额角一跳一跳地疼。趴在桌子上的睡姿错得离谱,上半边身子全麻了,胳膊像两截枯枝一般挂在自己肩膀上,抬不起放不下,她只得挪动身体,一寸一寸把两条失了知觉的手臂像拖着两条沉船一般挪到桌沿。
“早啊,黎安。”宋惊棠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模糊与通宵的沙哑,直起身子的同时披在肩上的灰色夹克外套顺势滑在椅子上,布料上残留着熟悉的香皂味,“谢谢你的夹克。”
黎安把刚泡好的两杯茶水端来。滚水冲得急,茶汤鲜亮,浮着一层细白的水汽。他把其中一杯稳当地推到她手边,瓷杯底磕在木桌上,轻轻一声“嗒”,像定了个暗号“喝吧!谭队从陈支那里顺的龙井。”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同志们!!!”刘洋风风火火地跑进办公室,他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大声喊道:“尸源可能找到了!!!”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被吸引了,原本疲倦的氛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刘洋的小舅子前天来看望姐姐,在闲谈之中,小舅子提到他们河溪镇派出所前段时间接到过一个报失踪的案子,那个失踪人员的基本信息和目前这具死者的情况都对得上。得知这个消息后,谭队当机立断,立刻与河溪镇派出所取得了联系,进一步核实相关情况。
下午死者的父亲与姐姐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市局的太平间。当他们缓缓走进那扇沉重的大门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让人不禁心生悲凉。
宋惊棠用力拉出冰柜的抽屉,死者静静地躺在上面,身上覆盖着一块白色的布单。起先尸体原本就有些腐败,死者父亲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抗拒,他紧紧地抿着嘴唇,不愿意相信自己躺在冰柜抽屉里的死者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孩子。然而,当老段拿出碎花裙时,死者姐姐的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因为这条裙子正是她给妹妹买的。
在一番细致且缜密的调查之后,死者的身份终于得以确定。黎安等人马不停蹄地展开了进一步的探寻,逐渐掌握了死者更为详尽的信息。这位不幸离世的女子名叫顾小红,年仅十八岁,青春年少却早早地走上了与众不同的人生道路。早在十五岁那年,她就辍学离开了校园,回到了家中。时光流转,两个月前,她踏入了一家裁缝店,开始学习手艺,然而自此之后,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与家人失去了联系。
凭借着这些来之不易的线索,黎安他们抽丝剥茧、顺藤摸瓜,很快便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王志。随后,警方迅速行动,将王志带回了审讯室。随着对王志审讯工作的逐步深入,那隐藏在黑暗中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原来,在顾小红学工期间,她与王志恰好被安排坐在同一张桌子旁。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他们坠入了爱河,进而发生了亲密关系。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并非是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的开端,反而成了一场悲剧的前奏。
王志向审讯人员袒露了自己的心声:曾经他也真心实意地谈过一次恋爱,满心期待着能与心爱的女孩共筑未来。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那个女孩无情地将他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每一分钱都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自那以后,他的心中便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固执地认为所有主动接近他的女子,目的不过是为了骗取他的钱财。
命运弄人,当顾小红和他发生关系后,一次看似平常的对话却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顾小红告诉王志自己学习手艺的费用还差个零头没交,希望王志能够帮她把这个缺口补齐。或许是因为之前的阴影太过深刻,王志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请求。而天真单纯的顾小红并未意识到危险的降临,还以为王志只是在和她开玩笑。于是便嬉笑着将手朝着王志的衬衫兜子伸去,想要自行拿钱。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无心的举动,却如同导火索一般,瞬间点燃了王志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他的双眼瞬间充血,气血上涌,理智在刹那间被愤怒所吞噬。还没等顾小红反应过来,便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双方力量的差距让顾小红根本无力挣脱。鲜活的生命在王志的手中戛然而止。
犯下滔天罪行后的王志惊恐万分,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证,他做出了更加残忍的举动。他将顾小红的尸体进行了分尸处理,然后趁着夜幕的掩护,将其扔在火车涵洞之中。
宋惊棠把卷宗合上,心里仍像压着块砖头。西港的秋天依旧闷热得像蒸笼,照片上十八岁顾小红穿着碎花裙,笑得像朵刚开的栀子花,却转眼被王志攥进了黑夜。王志也不是天生的恶人,只是情字磨人,一念之差,两条命就这么被毁了——一条是顾小红的,一条是他自己的。
夜里,老段在走廊尽头抽烟,火星忽明忽暗。看到宋惊棠从档案室中走出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低而稳:“咱们翻这些旧账,不是替谁掉眼泪,是要把根子刨出来,让往后少出这种事。记住,同情救不了人,教训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