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的桂花糖》
陈砚之在抽屉最深处藏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十颗桂花糖。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每年秋天他都会放一颗进去,玻璃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他藏了十年的心事。
第一次见到林微言是在高中报到那天。她抱着一摞书从楼梯上下来,白裙子被风吹得鼓起边角,发尾沾着片桂花,像只落了金粉的蝴蝶。陈砚之被那阵桂花香撞得愣在原地,直到她踩着满地碎金般的花瓣走过,他才发现自己手里的录取通知书边角都被捏皱了。
他们成了同桌。林微言总爱转笔,笔杆敲在桌面上的声音像某种暗号,陈砚之听着听着,就能在数学题海里找到喘息的缝隙。她的笔记本永远香香的,翻开时会飘出桂花味,他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奶奶做的桂花膏,涂在纸页边缘能防蛀。
高二那年秋天,林微言趴在桌上哭,肩膀一抽一抽的。她奶奶走了,再也没人给她做桂花膏了。陈砚之攥着口袋里的桂花糖,那是早上在校门口买的,包装纸上印着憨态可掬的小熊。他犹豫了整整一节课,直到放学铃响,才悄悄把糖放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
她没问是谁放的,只是第二天笔记本上多了片压平的桂花。
后来的日子像被风吹散的桂花,轻飘飘地就过了。他们一起在晚自习后溜去操场,看月亮从教学楼顶爬上来;一起在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把写满祝福的纸条塞进对方的笔袋。陈砚之数着她笑起来时眼角的小痣,数着她低头解题时落在纸上的睫毛影子,却始终没敢数自己胸腔里越来越响的心跳。
大学他们去了不同的城市。陈砚之的行李箱里,偷偷放了本她用过的笔记本,纸页边缘的桂花味已经很淡了,却足够他在陌生的宿舍里找到熟悉的安稳。他每天刷她的朋友圈,看她在社团活动里笑得露出小虎牙,看她在雪地里比耶的照片,然后把想说的话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最后只发去一个表情。
他知道她爱吃学校门口的烤红薯,冬天会绕远路去买;知道她怕黑,走夜路时会把手机电筒开到最亮;知道她考研失败那天,在电话里对室友强装没事,挂了电话却哭得喘不上气。陈砚之买了最早一班高铁赶过去,在她宿舍楼下站了整整一夜,天亮时只给她发了条信息:“别难过,我请你吃早饭。”
她下楼时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他们坐在食堂里喝豆浆,陈砚之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咬着包子,忽然觉得,就这样远远看着也挺好。
毕业后他们回了老家,在同一个写字楼上班,隔着三层楼的距离。陈砚之会算好她去茶水间的时间,假装偶遇;会在下雨天,提前把伞放在她公司前台,说是“顺路多带了一把”;会在她加班的晚上,在楼下的便利店买好热牛奶,托她同事转交,只说是“客户送的,我不爱喝甜的”。
他抽屉里的铁盒子,每年秋天都会多一颗桂花糖。玻璃糖纸叠着玻璃糖纸,像叠着一层又一层的时光。
今年的桂花落得格外早。陈砚之在楼下等车,看见林微言抱着文件从大门出来,发间又沾了片桂花,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他鬼使神差地走上前,伸手替她摘下那片花瓣。
指尖碰到她头发的瞬间,两人都僵住了。
“你……”她的声音有点抖。
陈砚之的心跳得像要炸开,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颗桂花糖,是今年刚买的,包装纸还是他熟悉的小熊图案。“给你。”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看你好像有点累。”
林微言接过糖,指尖触到他的掌心,烫得像团火。她低头剥糖纸,阳光透过桂花树的缝隙落在她脸上,陈砚之看见她耳尖红了。
“陈砚之,”她忽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你是不是……”
他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周围的车水马龙。
“是不是每年都在我桌上放桂花糖?”她剥开糖纸,把那颗小小的糖放进嘴里,桂花的甜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从高中到现在。”
陈砚之愣住了,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笑起来,眼角的小痣跟着动了动,像十年前那个趴在桌上哭的午后。“我早就知道了,”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的字迹,在糖纸背面写日期的时候,从来没改过。”
陈砚之猛地低头,看见她手里的糖纸背面,果然有个小小的日期,是他早上随手写的。原来那些被他藏得严严实实的心事,早就被她看在了眼里。
晚风吹过,桂花香铺天盖地涌来。林微言看着他泛红的眼眶,伸手牵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像要把十年的时光都融化。
“陈砚之,”她的声音裹着桂花的甜,“你藏糖的铁盒子,能不能分我一半?”
陈砚之用力点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滴在手背上,带着桂花糖一样的甜。他想起抽屉里那十颗糖,忽然明白,有些等待从来都不是单行道,就像桂花总会年年落下,而喜欢的人,也总会在某个秋天,刚好走到你身边。
那天晚上,陈砚之打开那个铁盒子,林微言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玻璃糖纸,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她拿起最旧的那颗,糖已经化了一半,却依然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
“其实,”她忽然说,“我高中的笔记本里,夹着的桂花,都是跟着你走操场时,偷偷捡的。”
陈砚之转头看她,她的眼睛在月光里亮得像星星,和十年前图书馆里,他第一次看见她时一模一样。
窗外的桂花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迟到了十年的告白,轻轻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