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第一次见到江深,是在小区楼下的垃圾桶旁。
那天她抱着一箱过期的零食往楼下冲,转角处撞上一个黑影,纸箱脱手滚了满地。薯片和饼干撒了出来,混着垃圾桶飘来的酸臭味,场面堪称灾难。
“对不起对不起!”林晓手忙脚乱地去捡,抬头时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男生穿着洗得发白的连帽衫,帽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削瘦的下巴。他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空瓶,指尖泛着青白。听到她的声音,他像被烫到似的往后缩了缩,眼神里的警惕几乎要溢出来。
“没事。”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说完就转身要走。
林晓这才发现他脚踝处缠着纱布,渗出血迹,大概是刚才被滚散的零食盒绊倒了。“等等!”她抓起钱包里的创可贴和消毒棉片递过去,“你受伤了,处理一下吧。”
男生没接,脚步更快地进了旁边的单元楼。林晓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挠挠头把东西塞回包里——这人看着年纪不大,怎么跟只受惊的小兽似的?
后来林晓总在小区里遇见他。有时是在清晨的花坛边,他蹲在那里看蚂蚁搬家,一看就是半小时;有时是在傍晚的快递柜前,他对着屏幕上的取件码发呆,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不按。
林晓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遇见次数多了,就忍不住搭话:“你也住这栋楼啊?我在15楼。”
男生抬头看她一眼,没说话。
“我叫林晓,破晓的晓。”她自顾自地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你呢?”
“江深。”他吐出两个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江深?”林晓歪头想了想,“深不见底的深吗?挺好听的。”
江深的睫毛颤了颤,转身进了电梯。林晓看着合上的电梯门,对着数字“7”撇撇嘴——这人也太不爱说话了。
真正熟络起来,是因为一只猫。
林晓在楼下喂流浪猫时,发现江深总躲在树后看。有次橘猫跳上他的脚背,他僵着身子不敢动,耳朵却悄悄红了。林晓噗嗤笑出声:“你也喜欢猫啊?”
江深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它……不怕我。”他低声说。
“猫比人聪明多了,知道谁是好人。”林晓把猫粮分给他一半,“你看它多乖。”
那天江深蹲在她旁边,看橘猫吃东西看了很久。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晓叽叽喳喳地说学校的趣事,他偶尔“嗯”一声,却没再像以前那样躲开。
从那以后,林晓总能在各种地方“偶遇”江深。她去便利店买可乐,他在冰柜前拿矿泉水;她去打印店取资料,他站在门口等文件;甚至她在楼下跳绳,他都会搬个小马扎坐在楼道口,帽檐压得低低的,却能看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跳动的身影上。
林晓大大咧咧地没多想,只当多了个沉默的邻居。她会把妈妈做的红烧肉分给他一半,会在他被小区熊孩子嘲笑“哑巴”时叉着腰骂回去,会在下雨天把伞塞给他,自己抱着书包冲进雨里。
“你伞……”江深在她身后喊。
“我家近!”林晓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明天还我就行!”
江深站在屋檐下,看着那把印着小熊图案的伞,手指摩挲着伞柄上的温度,喉咙发紧。
变化发生在那个雨夜。
林晓加完班回家,在单元楼门口被两个醉汉拦住。她吓得后背发凉,正想喊人,一道黑影猛地冲过来,把她护在身后。
是江深。
他手里还攥着刚买的感冒药,此刻却死死盯着那两个醉汉,眼睛亮得吓人。“滚。”他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
醉汉骂骂咧咧地推了他一把,江深踉跄着后退,却还是挡在林晓身前。林晓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里忽然一酸,抓起旁边的扫帚就冲上去:“你们干什么!再不走我报警了!”
后来醉汉被赶跑了,江深的胳膊却被划了道口子。林晓拉着他往家走,开灯时才发现他在抖。
“你怕什么啊,人都走了。”她翻出医药箱,给他涂碘伏。
江深没说话,只是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灯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她的手指很暖,触碰到他皮肤时,像有电流窜过。
“林晓。”他忽然开口。
“嗯?”
“别对我这么好。”他的声音很低,“不值得。”
林晓愣住了,手里的棉签停在半空。“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她皱起眉,“我对谁好是我的事,值不值得我心里有数。”
她把绷带缠好,抬头时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惶恐,有渴望,还有一丝深藏的自卑。
“江深,”林晓忽然很认真地说,“你很好啊。”
江深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他别过头,耳尖却红得滴血。
那天之后,江深变得有点不一样。他会主动给林晓发消息,虽然只有寥寥几个字;他会在她晚归时,站在楼下等她;他甚至会笨拙地学着做早餐,虽然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林晓的室友打趣她:“那阴郁小哥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别瞎说。”林晓嘴上反驳,心里却有点发慌。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越来越在意江深了。在意他皱起的眉头,在意他欲言又止的眼神,在意他看向自己时,那双漆黑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光。
直到那天,林晓在江深的书桌上看到一个旧相册。
里面没有照片,只有一沓泛黄的报纸。标题触目惊心——《富商之子遭绑架,获救后性情大变》。照片上的小男孩眉眼清秀,像极了小时候的江深。
江深进来时,看到她手里的报纸,脸色瞬间惨白。他冲过来抢,动作太急,把相册都碰掉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晓慌忙道歉。
江深背对着她,肩膀微微发抖。“都看到了?”他的声音很哑。
林晓点点头,又摇摇头:“我……”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他转过身,眼睛红得吓人,“我是个怪物,是个被吓破胆的废物!他们都这么说!”
“谁说的?”林晓猛地站起来,“那些绑架你的人才是混蛋!你有什么错?”
“我怕黑,怕陌生人,怕 loud noise( loud noise)!”江深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连门都不敢出,我这样的人……”
“那又怎么样?”林晓打断他,“怕黑可以开灯,怕陌生人我陪你,怕噪音我们就戴耳机!江深,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她走过去,轻轻抱住他。他的身体很僵,像块冰。“你看,”林晓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心跳得很稳,我陪着你呢。”
江深的手指蜷缩起来,感受着掌心下温热的跳动。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安稳的温度。他忽然把脸埋在她颈窝,像个迷路的孩子,压抑了多年的哭声终于忍不住溢出喉咙。
林晓拍着他的背,心里软软的。原来那层坚硬的外壳下,藏着这么多的委屈和恐惧。
从那天起,江深不再刻意躲着人群。他会跟着林晓去超市,虽然还是会紧张地攥着她的衣角;他会陪她去看电影,虽然会在声音太大时闭上眼睛;他甚至会在林晓的鼓励下,重新拿起画笔。
他画得最多的,是林晓。
画她大笑时露出的小虎牙,画她生气时皱起的眉头,画她睡着时歪在他肩膀上的侧脸。每一笔都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画里的人。
“你画得真好。”林晓翻着他的画册,眼睛亮晶晶的。
江深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因为你好看。”他轻声说。
林晓的脸腾地红了,心跳漏了一拍。“江深,你……”
“林晓,”他打断她,声音很认真,“我喜欢你。不是邻居的那种喜欢,是想和你过一辈子的那种。”
林晓转过身,撞进他的眼睛里。那双曾经盛满阴郁的眸子,此刻像落满了星光,亮得让她移不开眼。
“我知道我可能不够好,”江深的手指有些颤抖,“我怕很多东西,但我保证,我会努力……”
“江深,”林晓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嘴角,“我也喜欢你啊。”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江深整个世界。
他愣住了,随即猛地把她拥进怀里,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带着哽咽。
“我说,我喜欢你。”林晓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江深,我喜欢你。”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温暖得不像话。
后来有人问林晓,怎么会喜欢上江深这样阴郁的人。
林晓总是笑着说:“他才不阴郁呢,他只是需要一点光。”
而江深知道,林晓就是那束撞进他生命里的光。莽撞,热烈,带着势不可挡的温度,把他从漫长的黑暗里,一点一点,拉回了人间。
他们的故事没有轰轰烈烈,只有细水长流的温暖。江深依然会在人多的时候紧张,但他会紧紧牵着林晓的手;他依然怕黑,但他会在林晓加班时,开着客厅的灯等她回家;他依然不善言辞,但他的画笔会替他说出所有的爱意。
林晓依然大大咧咧,会忘记带钥匙,会把厨房搞得一团糟,会在看电影时哭得稀里哗啦。但她会在江深紧张时,握紧他的手说“别怕”;会在他失眠时,给他讲小时候的糗事;会在他画画时,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削好一整盒铅笔。
他们就像两个不完美的拼图,却恰好能拼出最完整的形状。
某个周末的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林晓靠在沙发上打盹,江深坐在旁边画画。橘猫蜷在他们中间,打着轻轻的呼噜。
江深放下画笔,看着林晓熟睡的侧脸,伸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他的动作很轻,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真好啊,他想。
原来被阳光抱住的感觉,是这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