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熄灭的瞬间,婉兮被云舟猛地拽向侧面。冰冷的刀锋擦着她的发梢劈在身后的木架上,靛蓝色的染布簌簌落下,像场突如其来的蓝雨。她闻到刺鼻的血腥气混着染坊特有的靛蓝味,手腕被云舟攥得生疼,银镯上的海棠花刻痕几乎要嵌进肉里。
“抓紧我!” 云舟的声音在黑暗中炸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拽着婉兮往地窖深处冲,左臂横在她身前护住要害,右臂却在刚才格挡时被划开道新伤,血珠滴在青砖上,晕开点点暗红。
追兵的脚步声像密集的鼓点,从地窖入口一路砸过来。婉兮被云舟推着钻进个狭窄的隔间,里面堆满了晾晒中的染布,粗糙的布料蹭着她的脸颊,带着潮湿的霉味。云舟反手掩上木门,从腰间摸出枚银针,悄无声息地插进门锁的缝隙。
“他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婉兮的声音压得极低,胸腔因急促的喘息而剧烈起伏。她能感觉到云舟的呼吸就在耳畔,带着伤后的滞涩,每一次呼气都像带着细小的冰碴。
云舟没说话,指尖在她掌心快速敲击 —— 是北狄的摩斯密码,婉兮在兄长的日记里见过。他说:“有内鬼,可能是降兵里的人。”
婉兮的心猛地一沉。染坊老板是兄长当年救下的北狄降兵,若连他都背叛了,那藏匿在军械库的降兵们岂不是危在旦夕?她下意识地摸向袖中那枚狼头钥匙,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
隔间外传来重物撞击木门的声响,门板在铰链上剧烈晃动,灰尘簌簌落在两人肩头。云舟突然按住婉兮的头,将她按进染布堆里:“别出声,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 婉兮攥住他渗血的袖口,银镯在拉扯中滑到腕间,与他腰间的麒麟佩撞出急促的脆响,“你的伤……”
“听话。” 云舟的声音突然放柔,带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你得带着钥匙去军械库,那里有你兄长留下的东西,比我的命重要。”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塞进她手里,“这是降兵们的名册,若我没回来……”
“你会回来的。” 婉兮打断他,指尖抚过他耳后的朱砂痣,那里的皮肤因失血而泛着冷白,“我在军械库等你,就像兄长当年等你从北狄回来那样。”
云舟的身体僵了僵,突然俯身靠近。婉兮闻到他发间的煤烟味混着冷梅香,唇上被轻轻碰了下,像片雪花落在滚烫的炭火上,瞬间消融却留下灼人的温度。
“等我。” 他说完这句,猛地拉开隔间门,短刀出鞘的轻响刺破寂静。追兵的呼喝声立刻被引向地窖深处,夹杂着刀剑相撞的脆响和云舟压抑的闷咳。
婉兮蜷缩在染布堆里,攥着那包名册和钥匙,听着远处渐渐模糊的打斗声,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她想起云舟右臂的旧伤,想起他刻在银镯上的笨拙海棠花,想起他说 “护你周全” 时眼底的坚定 —— 原来有些承诺,真的能让人甘愿豁出性命。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响彻底消失了。婉兮攥着短刀(是云舟塞给她防身的),小心翼翼地推开隔间门。地窖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几具黑衣人的尸体倒在青砖上,血顺着砖缝汇成细流,在月光(不知何时从破窗照进来的)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云舟不在。
婉兮的心瞬间空了半截,她沿着血迹往前跑,银镯在跑动中不停撞击着掌心的短刀,发出慌乱的声响。在地窖尽头的暗门前,她看见滩刺目的血迹,旁边散落着片干枯的紫藤花瓣 —— 是杏花坞的那种,与云舟留在药包上的一模一样。
暗门虚掩着,门轴上还挂着块玄色衣料,沾着新鲜的血。婉兮推开门,外面是条狭窄的水道,水面漂浮着几缕染成靛蓝色的发丝,显然是云舟故意留下的记号。
她咬咬牙,将名册和钥匙塞进贴身的锦囊,纵身跳进冰冷的水道。水流裹挟着她往前冲,冰凉的水浸透了襦裙,却浇不灭心底的焦灼。她不知道云舟去了哪里,不知道追兵是否还有余党,只知道必须尽快赶到军械库 —— 那是云舟用命换来的机会。
水道的尽头连着条废弃的护城河。婉兮爬上岸时,浑身湿透,冻得牙齿打颤。岸边的老槐树下拴着匹黑马,马鞍上放着套干净的男装和块干粮,马鬃里还藏着张字条,是云舟的笔迹:“沿护城河往西,第三座石桥左转,军械库在山洞口,钥匙能打开机关。”
婉兮换上男装,将湿发束成髻,看着水面倒映出的那个 “少年郎”,突然想起云舟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她摸了摸腕间的银镯,链上的海棠花仿佛还带着云舟的体温,心里的慌乱渐渐被一种奇异的镇定取代。
她翻身上马,黑马似乎认得路,沿着护城河一路疾驰。风在耳边呼啸,婉兮紧紧攥着缰绳,掌心的短刀硌得生疼。路过第三座石桥时,她看见桥洞下躺着个黑衣人,喉咙上插着枚银针 —— 是云舟的手法,看来他确实往这边来了。
军械库藏在片密林的山洞口,洞口被藤蔓遮掩得严严实实,若不是云舟的字条提醒,根本看不出这里别有洞天。婉兮用狼头钥匙插进石壁的凹槽,随着 “咔哒” 声,藤蔓后的石门缓缓打开,露出条幽深的甬道。
甬道两侧的火把自动亮起,照亮了墙上的壁画 —— 画的是北狄降兵与中原士兵一起耕种、练兵的场景,角落里还有个少年正在给受伤的士兵包扎,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云舟。
“这是苏将军亲手画的。” 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甬道深处传来。婉兮握紧短刀,看见个拄着拐杖的老者从阴影里走出来,穿着北狄的传统服饰,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
“你是谁?” 婉兮的声音因紧张而发紧。
老者对着她深深鞠躬,动作里带着敬重:“老奴是看守军械库的蒙力克,当年蒙苏将军所救。” 他浑浊的眼睛落在婉兮腕间的银镯上,突然红了眼眶,“这银镯…… 是三王子的信物。”
婉兮的心猛地一跳:“你认识云舟?”
“老奴是三王子的奶娘的丈夫。” 蒙力克叹了口气,“当年王子被送来当质子,老奴夫妇一直暗中保护他。苏将军就是通过我们,才将王子从北狄救出来的。” 他领着婉兮往甬道深处走,“将军说,三王子是北狄唯一不愿打仗的王室成员,若能助他掌权,两国就能止戈。”
甬道尽头是间宽敞的石室,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兵器和粮草,石壁上挂着幅巨大的地图,标注着北狄的布防和中原的援军路线。石室中央的石桌上,放着个紫檀木盒,与云舟装兄长头发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是将军临终前让人送来的。” 蒙力克打开木盒,里面是封血书和枚虎符 —— 与镇北侯府搜出的那枚不同,这枚虎符上刻着北狄的狼图腾,却镶着中原的龙纹边,显然是两国共用的信物。
婉兮展开血书,兄长的字迹因失血而潦草,却依旧能辨认出内容:“云舟吾弟,见字如面。吾知北狄内乱,赤狼欲借联姻(与玉蘅)侵我中原。军械库藏有降兵三千,皆愿助你夺权。待你执掌北狄,望以虎符为信,与中原永结盟好。另,舍妹婉兮,性虽柔却有骨,若有难处,可托之以事……”
血书读到一半,婉兮的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原来兄长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他救云舟,护降兵,甚至连自己的妹妹都纳入了保护范围 —— 这份苦心,这份格局,让她既心疼又骄傲。
“三王子……” 蒙力克欲言又止,目光担忧地看向洞外。
婉兮擦了擦眼泪,将血书和虎符收好:“他会来的。” 她的声音异常坚定,仿佛能穿透石室的墙壁,传到云舟耳中,“我们等他。”
石室的火把突然摇曳起来,外面传来马蹄声。婉兮和蒙力克对视一眼,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石门被推开的瞬间,婉兮看见个浑身是血的身影跌了进来,玄色衣袍被染成了暗红色,却依旧死死攥着柄短刀。
是云舟。
他看见婉兮,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嘴角扯出抹虚弱的笑,随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婉兮冲过去接住他,发现他右臂的伤口深可见骨,血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涌,染红了她刚换上的男装衣襟。
“云舟!云舟你醒醒!” 婉兮的声音发颤,将他的头抱在怀里,银镯在慌乱中不停撞击着他的麒麟佩,发出哀戚的脆响。
蒙力克连忙取出伤药:“快,将军留下的金疮药还有,能救他!”
婉兮颤抖着手为云舟清理伤口,当她的指尖触到那道旧伤(为护兄长尸身留下的)时,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想起兄长血书里的话,想起云舟说 “护你周全” 时的眼神,突然俯身,在他耳后那粒朱砂痣上轻轻一吻。
“我等你醒来,” 她对着昏迷的云舟轻声说,声音带着泪却异常坚定,“等你一起,完成兄长的心愿。”
石室的火把静静燃烧着,照亮了墙上的壁画,照亮了石桌上的虎符,也照亮了两个紧紧相依的身影。外面的风声穿过石洞,带着远方的战报和未知的凶险,可石室里的人知道,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只要那对银镯还在叮咚作响,就一定能等到和平降临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