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渐歇的夏夜,外婆家老宅的纱门吱呀作响。我蹲在青石台阶上,看着表哥把竹编小篓绑上麻绳,绳子另一头拴在梧桐树枝上。“萤火虫最怕光污染,”他压低声音,“你得用月光当手电筒。”
爸爸蹲下来帮我调整捕虫网的网绳,他的工装裤上还沾着工地的水泥灰。妈妈端着冰镇酸梅汤出来时,惊飞了瓦檐下的蝙蝠。外婆的蒲扇在竹椅上摇出沙沙的声响,她总说萤火虫是迷路的魂灵变的,可每到七月半中元节,她又会往溪边放河灯。我偷偷把玻璃罐里的萤火虫凑近她银白的发髻,幽绿的光晕里,那些梳了七十年的麻花辫仿佛突然活了过来。
“你爸总说萤火虫是会飞的指南针,”外婆突然开口,枯枝般的手指摩挲着酸梅汤碗,“他去年在工地装路灯时,特意留了片不亮的竹林。”爸爸笑着挠头:“其实是为了让小虫子们晚上能回家。”妈妈笑着往他碗里夹了块藕片,表哥趁机把新逮的萤火虫倒进我的空火柴盒。
溪水在月光下泛着银鳞,我们沿着芦苇荡匍匐前进。表哥的旧运动鞋陷进淤泥,突然露出半截青苔斑驳的陶罐。我伸手去扶,却摸到潮湿的苔藓下藏着层层叠叠的报纸——那是2001年的夏天,爸爸在出差时,用麻袋装着萤火虫卵偷埋在这里的。
“别碰!”表哥的警告晚了一步。腐烂的稻草气息裹着荧光漫上来,那些本该在十年前破茧的虫卵,此刻正从泛黄的《参考消息》里挣出微弱的磷火。外婆不知何时站在了岸边,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像要探进泛着幽光的陶罐。
妈妈突然从树后钻出来,举着手机说:“你们几个小鬼头,再不回家吃饭,外婆的酸梅汤都要凉透啦!”她工装裙上还沾着美术教室的颜料,原来她今天带学生去写生了。爸爸从芦苇丛里钻出来,手里攥着把刚摘的野薄荷:“快看!我找到萤火虫幼虫的栖息地了,明天咱们来这儿搭个观察棚。”
表哥的旧运动鞋终于从淤泥里拔出来,他抖着鞋上的泥说:“叔,您当年埋的萤火虫卵都成精了,刚才差点把我绊倒。”全家人笑作一团,外婆的蒲扇差点掉进溪里。妈妈突然举起手机:“都别动!我给你们拍张全家福——萤火虫当背景灯,多浪漫!”
深夜回家时,妈妈的车后座堆满了捕虫网和玻璃罐。爸爸哼着走调的《萤火虫之歌》,车窗外的流萤像撒落的星子。我抱着装满萤火虫的火柴盒,听见表哥在后座小声说:“明天咱们去后山搭个萤火虫观测站吧,我申请了学校的科普基金。”
此刻我坐在外婆留下的竹椅上,给五岁的表侄女讲鬼故事。当她说要抓会发光的水母时,老宅的瓦檐下突然亮起熟悉的幽绿光点。爸爸举着新买的捕虫网走来,他的白发在暮色中闪着微光:“要像对待星星那样对待萤火虫,”他说,“它们可是会导航的精灵。”妈妈从屋里探出头:“别光顾着玩!你爸新烤的曲奇饼干要凉啦!”
一个小女孩突然指着天空喊:“看!星星在跟着萤火虫跳舞!”我们仰头望去,银河正从老宅的瓦片间流淌而过,而那些小小的萤火虫,正提着灯笼在人间与星海之间往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