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深处潮湿刺骨,陈武的囚服早已被霉斑啃噬得不成样子,每日送来的馊饭里混着沙石,他宁可饿着,也不愿碰那口带着鼠粪味的东西。狱卒得了吩咐,日日寻衅,要么用冷水泼他伤处,要么故意在牢门外吹嘘新帝如何恩威并施,嘲讽他这个“双料状元”不过是阶下囚。
第七日头上,牢门忽然传来沉重的锁链声。陈武以为又是狱卒来刁难,懒得抬头,却听见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呼喊:“三郎!三郎!”,是父亲!
他猛地抬头,看见父亲鬓角又白了大半,穿着平日里舍不得穿的锦袍,却跪在冰冷的石阶上,身后跟着大哥和二哥,两人眼眶通红,手上还捧着一份血书。父亲膝行几步,对着牢门重重叩首:“陛下!犬子冤枉啊!陈家世代忠良,绝无谋逆之心!求陛下开恩,重审此案——”
话没说完,就被侍卫厉声喝止:“大胆!新帝登基,岂容尔等在此喧哗!”侍卫的鞭子抽在地上,溅起的尘土落在父亲肩头,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只是望着牢里的陈武,老泪纵横:“三郎,撑住……爹和你哥,就算跪死在宫门外,也定会还你清白!”
陈武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他想喊“爹,别傻了”,喉咙却像被巨石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侍卫拖拽着往外走,大哥回头时那双眼,一半是悲愤,一半是拼命压抑的决绝;二哥则死死护着父亲,被侍卫推搡着也不肯松开手。
牢门再次关上,黑暗重新将他吞噬。只是这一次,胃里的饥饿、身上的伤痛,似乎都被心口那团滚烫的东西压了下去——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而牢里的陈武,看着家人被驱赶的背影,心里那点侥幸彻底碎了——他知道隆泰是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靠求情根本没用。这时他摸到贴身藏着的半块玉佩,是宣治帝临终前偷偷塞给他的,只说“遇绝境,寻落凤”。之前没当回事,现在指尖触到玉佩的冰凉,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开始在牢里装傻充愣,任由狱卒打骂也不吭声,暗地里却在观察四周——天牢的石壁似乎有松动的痕迹,尤其是墙角那块青石板,夜里偶尔会传来细微的声响……
陈武盯着墙角石板琢磨了半月,指甲缝里全是抠墙的泥灰。这天后半夜,牢门被粗暴地拉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扔了进来,重重撞在石壁上。借着昏暗的火把光,陈武看清那人背上纵横的鞭伤,还有那截总被他用来别酒葫芦的断指——是赵猛。
“赵猛!”陈武扑到铁栏边,声音都发颤。赵猛是他从乡野里带出来的兄弟,当年一起在演武场滚过泥,一起在边境杀过敌,他中武状元那天,赵猛抱着酒坛哭,说“三郎,以后我就跟着你,刀山火海都认”。
赵猛艰难地抬起头,看见陈武,浑浊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下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有血堵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声道:“将军……我没招。”
陈武心一沉。他懂这话——赵猛定是被屈打成招,却始终没攀咬自己。
果然,赵猛喘着气说:“他们说……说我是你的同党,私藏兵器想反。打了我三天三夜,我说……我家将军是文曲星下凡,是国之利刃,怎么可能反?”他笑了声,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将军,我没给你丢人。”
陈武别过脸,眼眶发烫。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赵猛把攒了半年的月钱全给了逃难的百姓,自己啃了半个月干饼。这样的人,怎么会反?
夜里,赵猛疼得睡不着,压低声音说:“将军,我入狱前,见二公子(陈武二哥)在城门口被人绑走了,往城西方向去了……”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被血浸透的布团,扔给陈武,“这是二公子塞给我的,说让我想法子给你。”
陈武展开布团,里面是半张地图,画着城郊一处废弃的驿站,旁边标着个小小的“凤”字。
“他们想斩草除根。”赵猛的声音带着狠劲,“将军,咱不能就这么死了。我探过,这牢的后墙挨着护城河,雨夜涨水时,说不定能……”
陈武捏紧那半张地图,又摸了摸自己藏的半块玉佩。原来落凤山的线索,不是直愣愣摆在眼前,而是藏在家人的安危、兄弟的舍命相护里。他和赵猛对视一眼,黑暗中,两双眼睛都燃起了火——先逃出去,找到二哥,再顺着这零碎的线索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