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雾又开始弥漫的时节,驻军换防的命令正式下达。袁朗把最后一件作训服塞进背包时,目光扫过墙角那只空荡荡的铁桶——桶壁上还留着深蓝鳞片刮擦出的细小花纹,像谁用指甲刻下的暗号,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陈旧的白。
这半年来,他养成了个奇怪的习惯。每天晨练结束,总会绕到防波堤去站一会儿。起初是带着点说不清的期待,后来就变成了条件反射。沙滩上的贝壳被他捡了又捡,能分清哪种内壁的虹彩最像阿澈递给他的那枚;礁石缝里的海蛎子被他撬开过无数次,指腹磨出的茧子比训练时还厚。可那抹深蓝的影子,再也没出现在浪花里。
阿澈说过会回来的。
这句话像颗受潮的子弹,卡在袁朗的记忆里。他甚至在某个深夜,借着巡逻的名义,偷偷驾着冲锋舟往深海开了很远。月光把海面照得像块碎玻璃,他对着漆黑的浪涛吹了声口哨——那是他教阿澈的,说要是迷路了,就听这个声音。回应他的只有海风卷着咸腥气,灌进耳朵里嗡嗡作响。
卫生员发现他总往海边跑,打趣说队长是不是看上了哪个渔村里的姑娘。袁朗叼着烟笑,没解释。有些事说出来没人会信,就像他没法跟别人解释,为什么每次听见潮汐声,总觉得心口有个地方空落落的,像被浪花卷走了什么。
阿澈留下的那枚贝壳,被他用细麻绳串起来,挂在战术背心上。训练时撞在枪托上,会发出清脆的响声。齐桓眼尖,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戴这种小姑娘家家的玩意儿。袁朗扯了扯嘴角
袁朗“捡的,辟邪。”
可辟邪的物件没能留住人。
最后一次巡逻,袁朗走得特别慢。军靴踩过沙滩,留下的脚印很快被涨潮的海水填满。他停在当初捡到阿澈的那块礁石前,伸手摸了摸石缝里的苔藓——还是那么湿滑,只是没有了蜷缩的身影,也没有了带着血腥味的呜咽。
远处传来集合的哨声,悠长而急促,像在催促一场不得不散的宴席。袁朗转身往营地走,背包带勒得肩膀生疼。路过厨房时,炊事班长喊住他,塞过来一包晒干的鱼干
NPC“听说你爱吃这个,带路上当零嘴。”
他捏着那包鱼干,忽然想起阿澈第一次吃压缩饼干的样子。人鱼皱着眉,把饼干渣一点点吐出来,尾鳍在桶里拍得水花四溅,像是在控诉人类食物的粗糙。后来袁朗去食堂打饭,总会多要一份清蒸鱼,挑出刺来喂给他。阿澈吃鱼时眼睛会眯起来,像只满足的猫,鳞片在灯光下闪得格外亮。
这些细节像潮水似的漫上来,带着点甜,又有点涩。
卡车轰隆隆地驶出营区时,袁朗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海岸线。海雾把一切都裹成了模糊的白,连浪花的颜色都看不清。他摸了摸背心上的贝壳,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渗进来,像阿澈最后碰在他手腕上的温度。
袁朗“骗子。”
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被卡车的引擎声吞没。
车窗外的风景渐渐变成了内陆的树影,再也闻不到咸腥的海风。袁朗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铁桶里晃动的海水,月光下泛着磷光的尾鳍,还有阿澈说“等我”时,琉璃色眼睛里的星光。
只是那些光,终究没能等来重逢的时刻。
很久以后,袁朗在另一个驻地整理旧物,从背包夹层里摸出半枚贝壳——是当初阿澈用来换饼干的那枚,不知什么时候被摔裂了,断口处还留着被反复摩挲的光滑痕迹,像有人总在夜里偷偷攥着它。
他捏着那半枚贝壳,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训练场。风里没有了海的味道,只有尘土和阳光的气息。那一刻,他忽然明白,有些相遇就像礁石撞上海浪,热闹过,翻腾过,最终还是要各自回到原来的轨迹里去。
只是心底那个空落落的地方,大概永远都填不满了。就像涨潮时留下的水洼,在烈日下一点点干涸,却始终记得曾被深海拥抱过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