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午后,趁着一个婆子打盹,另一个去茅房的空隙,红袖咬咬牙,提起那身碍事的嫁衣裙摆,闪身溜出了囚禁她多日的小院。
沈家大宅比她想象的更为迂回破败,处处透着一种陈年的腐朽气息。她不敢走正路,只拣那些荒草丛生的小径,凭着记忆往昨夜梆声传来的方向摸去。
后院的角门虚掩着,外面是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巷子。她刚探出半个身子,就差点撞上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更夫号衣,身形干瘦,背有些佝偻,正蹲在墙角,就着一个破碗喝水。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被风霜刻满皱纹的脸,看上去约莫五十岁上下,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此刻正带着几分惊诧和了然地看着她。
陈红袖“你……”
红袖心脏怦怦直跳,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老更夫放下碗,浑浊的目光在她身上那件刺目的红嫁衣上扫过,叹了口气,声音沙哑:
老更夫(刘老头)“是沈家新来的少夫人吧?”
红袖用力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礼数,急急低声道:
陈红袖“那棺材…棺材里有声音!老伯,你的梆子…”
老更夫迅速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打断她:
老更夫(刘老头)“闺女,别问,赶紧回去!”
陈红袖“可我……”
老更夫(刘老头)“听我一句劝,”
老更夫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老更夫(刘老头)“天黑之后,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出屋,也……别靠近那口棺材。沈家的事,不是你该管的。”
陈红袖“那我该怎么办?难道真要给一口棺材守一辈子活寡?”
红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这几日的恐惧和委屈几乎要将她淹没。
老更夫沉默了一下,从怀里摸索出一小截颜色暗沉、像是被雷击过的桃木枝,飞快地塞进红袖手里,触手一片温润,竟不似凡木。
老更夫(刘老头)“拿着,贴身放好。”
老更夫(刘老头)“或许…能挡一挡。”
他语速极快,
老更夫(刘老头)“别的,我不能再说了。沈家水太深,会死人的。”
说完,他不等红袖再问,拿起靠在墙边的梆子和锣,步履匆匆地消失在了巷子尽头,那背影竟有几分仓皇。
红袖紧紧攥着那截桃木,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她不敢久留,连忙退回角门内。
就在她转身欲走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角门旁废弃已久的门房窗台上,似乎放着什么东西。她走近一看,是一本薄薄的、封面泛黄破损的书,没有书名,像是被人遗弃许久。
鬼使神差地,她将那本书也捡了起来,藏入宽大的袖中。
刚回到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不久,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和婆子谄媚的声音:“老爷。”
红袖心头一紧,慌忙将桃木枝和书塞到床褥底下。
沈老爷推门走了进来,他今日穿了一件深紫色的团花袍子,更显得脸色阴沉。他先是瞥了一眼那口棺材,见棺盖严丝合缝,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才将目光转向垂首站在床边的红袖。
那目光像冰冷的蛇,在她身上缠绕。
沈老爷“听说,你今日出去了?”
他淡淡地问。
红袖头皮发麻,强自镇定:
陈红袖“只是在院子里透了透气。”
沈老爷哼了一声,也不知信了没有。他踱到棺材前,用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棺盖,像是在抚摸情人的面颊。
沈老爷“我儿在里面,寂寞得很。”
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
沈老爷“红袖,”
沈老爷“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要好好陪着他,知道吗?”
沈老爷“七日回魂夜就快到了,到时候……”
沈老爷“你们就能真正团圆了。”
“真正团圆”四个字,他说得极其缓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红袖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她忽然想起老更夫那仓皇的背影,想起他塞给自己桃木枝时眼中的恐惧。
沈家少爷,她的“丈夫”,真的只是病死的吗?
那这本被刻意遗弃在门房的书,又是什么?
夜幕再次降临,红袖靠在冰冷的床柱上,手心里紧紧握着那截桃木枝,另一只手则按在藏于褥下的那本无名书上。棺材今夜异常安静,但她知道,那东西就在里面,等待着。
而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