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棺人3

沈老爷走后，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那口黑棺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昏黄的烛光下投出扭曲的阴影。红袖背心一片冰凉，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衫。

“真正团圆”……这话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坐立难安。

她不敢睡，也不敢靠近那棺材，只蜷缩在床脚，耳朵警惕地捕捉着任何一丝声响。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预料中的抓挠声竟一夜未闻。是那截桃木枝起了作用，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七日，是“头七”回魂夜。

一整天，沈家上下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忙碌。下人们在院子里洒扫，挂上更多的白灯笼，可那氛围不像是哀悼，反倒隐隐透着一种……期待。

送来的饭菜依旧是冷的，但多了一壶酒。酒色浑浊，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甜气。红袖碰都没碰。

她心念急转，趁着无人注意的间隙，从褥子下摸出了那本从门房窗台捡来的无名书。书页泛黄发脆，边角被虫蛀得厉害，散发着一股霉味。

她颤抖着手翻开。

里面并非书文，而是一本账册。记录的却不是银钱往来，而是一笔笔令人触目惊心的“人账”！

“嘉庆三年，纳王氏女冲喜，未足月，殁。葬于后山槐树下。”

“道光元年，聘赵家孤女守棺，三七未过，暴卒。棺椁暂存西厢。”

“咸丰五年，娶周氏续嗣，回魂夜后，神智昏聩，投井。井封。”

……

一条条，一桩桩，时间跨越数十年，足足有七条记录！每一个嫁入沈家的女子，都不得善终，死因各异，却都围绕着“冲喜”、“守棺”、“回魂夜”！

红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账册，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终于明白老更夫眼中的恐惧从何而来，也明白了沈老爷那句“真正团圆”意味着什么——她将是这账册上的第八个名字！

账册的最后一页，字迹较新，墨色尤存：

“光绪二十二年，娶陈氏红袖，八字纯阴，宜饲……”

后面的字迹被污渍沾染，模糊不清。但“饲”这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饲什么？饲这口棺材？还是饲棺材里的东西？

她猛地将账册合上，胸口剧烈起伏。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理智。不能坐以待毙！绝对不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账册上的信息。那些女子的葬身之处……后山槐树、西厢房、被封的井……这些地点，或许藏着沈家罪恶的证据，也可能是她唯一的生路。

目光再次落在那壶腥甜的酒上。沈家特意在今日送来这酒，定然不怀好意。是为了让她昏沉，方便那“东西”行事？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她站起身，走到墙角，将那壶酒缓缓倾倒在不起眼的缝隙里，只留下空壶摆在原处。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幔帐，缓缓笼罩下来。回魂夜，来了。

沈家宅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连虫鸣都消失了。红袖吹灭了蜡烛，将自己隐藏在床帐的阴影里，一手紧握桃木枝，另一手摸到了袖中那把冰冷的剪刀。

子时将至。

“吱呀——”

没有预兆地，那口黑棺的棺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比之前更浓郁的、混合着泥土和腐臭的气味弥漫开来。

一只青白浮肿、布满尸斑的手，猛地探出，扒住了棺沿！

紧接着，一个模糊的、穿着寿衣的身影，缓缓地、僵硬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它背对着红袖，头颅不自然地耷拉着，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头皮上。

红袖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

那东西似乎在适应，片刻后，它开始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发出“咔吧咔吧”的骨节摩擦声，眼看就要回过头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咚！——咚！咚！”

老更夫那救命的梆子声，再一次穿透沉重的夜幕，准时响起！

那坐在棺材里的身影猛地一僵，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怨毒的低吼，动作瞬间停滞。

然而，这一次，梆声并未持续，只响了一遍，便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打断！

棺材里的东西似乎也察觉了这一点，它那僵直的身体重新开始蠕动，转头的动作加快，眼看那张恐怖的脸就要完全显露——

红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