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在范府的日子本就暗流涌动，自他从澹州入京，身份的特殊性便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搅得京都各方势力都动了心思。而这几日，随着他接手内库事宜的风声渐起，那些潜藏的矛盾，终于像被压到极致的弹簧，开始露出尖锐的锋芒。
这日清晨，范闲刚在书房翻完父亲范建送来的内库账目，就见管家老范头匆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少爷，外面来了位客人，说是礼部侍郎郭攸之的公子，郭保坤，说要亲自向您‘请教’些事。”
范闲眉梢微挑。郭保坤？这人他有印象。前世读《庆余年》相关史料时，便知此人是太子一党，仗着父亲郭攸之是礼部侍郎，在京都纨绔圈子里向来张扬。他来“请教”，怕不是真有什么学问上的事。
“请他到前厅吧。”范闲合上书，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心里已有了数。这几日他明里暗里拒绝了太子几次示好，又借着核查内库账目，触碰到了不少依附于太子的商户利益，郭保坤这时候上门，多半是来替人出头的。
到了前厅，果然见一个身着锦袍、面容倨傲的青年正背着手站着，见范闲进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带着刻意的轻蔑：“你就是范闲？”
范闲没恼，反倒笑着拱了拱手：“正是在下，不知郭公子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郭保坤猛地转过身，眼神像淬了冰，“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凭什么插手内库？那是朝廷的基业，是太子殿下都要费心照看的地方，你一个刚从澹州来的黄毛小子，也配？”
这话够直接，也够刻薄。范闲身后的藤子京当即就要上前理论，却被范闲抬手按住。他看着郭保坤，慢悠悠道：“内库是先皇赐给长公主的产业，如今长公主自愿交归朝廷，陛下让我暂代核查，郭公子觉得，我哪里不配？”
“陛下？”郭保坤嗤笑一声，“谁不知道你是范尚书的儿子，又是鉴查院陈院长的门生？陛下不过是看在他们俩的面子上给你个闲差，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他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低了些，“我劝你识相点，把内库的账目交出来，别逼着我们动手。”
这话里的威胁再明显不过。范闲脸上的笑淡了些，眼神冷了下来：“郭公子是在威胁我？”
“是又如何？”郭保坤梗着脖子，“京都不是澹州，不是你想撒野就能撒野的地方。你要是识趣，乖乖退出去，大家还能相安无事；不然……”他顿了顿，故意加重语气，“小心哪天走夜路，被人套了麻袋。”
范闲没接话，只是静静看着他。前世他见惯了朝堂上的明枪暗箭，郭保坤这点伎俩，在他眼里实在不够看。但他知道，郭保坤敢这么说，背后一定有太子的默许——太子这是忍不下去，要给他来个下马威了。
正僵持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接着就见范思辙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范府的家丁。“哥！外面……外面有人闹事儿！”
范闲皱眉：“怎么了？”
“是……是郭府的人！”范思辙指着门外，“他们带了十几个家丁，堵在咱们府门口，说要……要找你讨个说法，还骂咱们范家不知好歹，占了内库的便宜！”
郭保坤在一旁听得哈哈大笑：“范闲，你听见了？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是京都百姓都看不惯你！你要是还不退步，这范府的门，怕是都要被人拆了！”
范闲没理他，转身往外走。到了府门口，果然见十几个穿着郭府仆役服饰的壮汉堵在那里，手里还拿着棍棒，正对着门内嚷嚷，引得不少路人围观看热闹。
“都给我住手！”范闲沉声喝道。
那些壮汉见范闲出来，都停了嘴，为首一个络腮胡大汉斜着眼看他：“你就是范闲？赶紧把内库的事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范闲还没说话，就见人群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光天化日之下，郭府竟敢带人围堵尚书府，是没把王法放在眼里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衣、手持折扇的青年挤了进来，正是靖王世子李弘成。李弘成走到范闲身边，笑着拱手：“范兄，我来晚了。”
范闲知道李弘成是中立派，跟太子和二皇子都保持着距离，他这时候来解围，倒是有些意外。“多谢世子。”
郭保坤也跟了出来，见是李弘成，脸色沉了沉：“李世子，这是我跟范闲之间的事，就不劳你插手了。”
“郭兄这话就不对了。”李弘成摇着折扇，“范尚书是朝廷重臣，范府是官邸，你带人堵门闹事，这是藐视朝廷。再说了，内库之事是陛下钦点，你凭什么指手画脚？”
郭保坤被噎了一下，随即怒道：“李弘成，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今天就是要让范闲知道，京都不是他能放肆的地方！”说着，他冲那络腮胡大汉使了个眼色，“给我打！”
那大汉得令，抡起棍棒就朝范闲冲过来。范闲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同时抬脚踹在他膝盖上，只听“咔嚓”一声，大汉惨叫着跪倒在地。这几下干净利落，看得周围人都愣了神——谁也没想到，这看似文弱的范公子，竟还有这般身手。
其他壮汉见状，也都红了眼，纷纷冲上来。藤子京和范府家丁立刻护在范闲身前，双方瞬间打作一团。李弘成带来的护卫也上前帮忙，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郭保坤没想到范闲真敢还手，气得跳脚：“范闲！你敢动手？你就不怕我爹参你一本？”
范闲没工夫理他，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忽然注意到街角站着几个穿着普通、眼神却很锐利的人——是鉴查院的人。看来陈萍萍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暗中派了人来盯着。
有鉴查院的人在，他倒不怕郭保坤真能闹出什么大事。只是经这么一闹，他和太子之间那层窗户纸，算是彻底捅破了。
正打得起劲，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是官兵的呼喝：“都住手！京兆尹衙门办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京兆尹吴伯安带着一队官兵赶来，看到眼前的场面，脸色顿时黑了。“谁在这儿闹事？”
郭保坤像见了救星，连忙上前：“吴大人！您可来了！是范闲仗势欺人，我是来理论的，他却动手打人！”
范闲没急着辩解，只是看着吴伯安。他知道吴伯安是太子的人，今天这事，怕是不好善了。
果然，吴伯安听完郭保坤的话，看向范闲的眼神带着责备：“范公子，不管怎么说，动手总是不对的。郭公子毕竟是礼部侍郎之子，你这般行事，怕是不妥。”
“不妥？”范闲冷笑一声，“吴大人没看见是他带人堵我范府大门，先动手打人吗？难道只许他郭保坤嚣张，就不许我还手？”
“你……”吴伯安被问得一噎，随即沉声道，“就算如此，也该报官处理，岂能私下动手？来人，把两边动手的人都带回衙门问话！”
他这话看似公正，实则是想把事情闹大——范闲若是被带去京兆尹衙门，就算最后没事，也难免落个“行事鲁莽”的名声。
范闲正想反驳，忽然又听远处有人喊：“陛下有旨，宣范闲、郭保坤即刻进宫！”
众人都是一愣，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内侍监的太监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圣旨。
吴伯安脸色一变，连忙躬身行礼。郭保坤也懵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事竟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范闲心里却松了口气。皇帝这时候宣他们进宫，显然是不想让太子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
他冲那太监拱手：“臣，领旨。”
郭保坤虽不情愿，也只能跟着应下。
临走前，范闲看了李弘成一眼，递了个感谢的眼神。李弘成笑着摇了摇折扇，示意他放心。
跟着太监往皇宫走的路上，郭保坤一路都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范闲却没心思理他，心里盘算着——皇帝这时候召见，是想敲打他，还是想敲打太子？而这场因内库而起的矛盾，激化到这个地步，接下来又该如何收场？
京都的风，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急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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