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在长白山巅,风裹着雪粒撞在登山头盔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敲打金属。吴邪缩了缩脖子,把半张脸埋进结冰的围巾里,呼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被狂风扯散,只在护目镜上留下一层薄霜。
“他娘的这鬼天气!”王胖子骂骂咧咧地踹了脚冻得坚硬的雪堆,登山靴陷进半尺深的积雪里,“早知道来长白山得遭这份罪,胖爷我就算把家底都捐了,也得买件航天级别的羽绒服!”他身上那件号称抗寒零下四十度的外套,袖口已经被岩石划开道大口子,棉絮混着雪沫往外钻,活像只掉毛的北极熊。
张起灵走在最前面,黑金古刀斜挎在背上,刀鞘上凝结的冰棱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他依旧是那件黑色冲锋衣,却仿佛感受不到刺骨的寒意,裸露在外的手腕泛着冷白,指尖甚至没怎么发红。听到胖子的抱怨,他脚步没停,只是回头扫了眼吴邪胸前挂着的鬼玺——那枚青黑色的玉石被体温焐得微微发烫,边缘的饕餮纹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还有多久到?”吴邪抹掉护目镜上的霜花,视线越过张起灵的肩膀望向远方。原本应该清晰的山坳被白茫茫的风雪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偶尔露出的灰褐色岩石,像巨兽裸露的骨头。三天前他们从二道白河出发时,向导还说这个季节的长白山难得晴朗,结果刚进山就遇上了暴风雪。
“翻过前面那道梁,就能看见青铜门的轮廓了。”张起灵的声音很轻,却能精准地穿透风声,“但现在雪太大,贸然过去容易引发雪崩。”他抬手按住右侧的山体,掌心贴在覆雪的岩石上,似乎在感知着什么。吴邪知道,张家人对长白山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当地人对自家炕头的了解,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胖子从背包里翻出压缩饼干,刚咬了一口就冻得牙酸,“我说天真,你三叔当年是怎么在这种鬼地方找到云顶天宫的?这简直不是人待的地儿,粽子来了都得冻成冰雕。”他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吴邪的背包,“你那黑驴蹄子还在不?别跟上次似的,摸出来个冻硬的馒头。”
吴邪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放心,这次专门用保温袋放的。不过真遇上东西,估计得先把蹄子化冻才能用。”他这话没夸张,昨晚露营时,连不锈钢的保温杯都冻裂了缝,要不是张起灵半夜起来给他们裹了额外的睡袋,恐怕现在两人都得拖着僵硬的四肢赶路。
说话间,张起灵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黑金古刀瞬间出鞘半寸,寒光在风雪中一闪而过。吴邪和胖子立刻闭了嘴,连呼吸都放轻了些。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只有雪花簌簌落在头盔上的声音,远处隐约传来沉闷的轰隆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雪层下移动。
“是雪弥勒。”张起灵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它们会藏在积雪下面,跟着热源走。”他指了指吴邪背包上挂着的温度计,红色的液柱已经降到了零下三十四度,“体温越高,越容易被盯上。”
胖子立刻把脖子缩得更紧了,“合着咱们这是揣着热源在逛坟场?早说啊,胖爷我现在就往身上泼点凉水,冻成冰疙瘩看它们怎么盯!”嘴上抱怨着,手里却已经摸出了工兵铲,铲刃在风雪中泛着冷光。
吴邪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洛阳铲,掌心的冷汗瞬间被冻成了冰碴。他想起之前在笔记里看到的记载,雪弥勒是长白山特有的诡异存在,看似是蓬松的积雪,实则能瞬间吞噬活物,把血肉冻成养料。上次在秦岭遇到的哲罗鲑已经够吓人了,这次的东西听起来更邪门。
张起灵没再多说,只是侧身站到两人身前,黑金古刀完全出鞘,刀身与风雪摩擦发出低低的嗡鸣。他的眼神在风雪中异常明亮,像是能穿透这漫天雪白,直抵事物的本质。吴邪突然想起在神树幻境里看到的画面,张起灵站在青铜门前转身,嘴型像是在说“别等我”,那一刻的恐慌感此刻又悄然爬上心头。
“来了。”张起灵突然开口,话音刚落,吴邪脚边的积雪就猛地鼓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雪而出。胖子反应极快,一铲子下去狠狠扎进雪堆,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铲刃像是碰到了坚硬的冰块,紧接着一股腥气从雪缝里冒了出来,混着寒气直冲鼻腔。
“我靠,这玩意儿还挺硬!”胖子骂了一句,正要再补一铲,就见张起灵已经冲了上去,黑金古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劈在积雪凸起的位置。雪层瞬间炸开,白色的雪沫中夹杂着暗灰色的绒毛,一只半人高的诡异生物露了出来——它长得像缩水的熊瞎子,浑身覆盖着蓬松的白色绒毛,眼睛却像是两颗冻住的墨珠,没有一丝神采。
雪弥勒被劈中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伤口处没有流血,反而涌出了白色的寒气。张起灵手腕一转,刀身横劈过去,将雪弥勒拦腰斩断,断裂处瞬间冻结成了冰碴。但更多的积雪开始涌动,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显然这只是个开始。
“天真,你跟在小哥后面!”胖子大喊一声,工兵铲舞得虎虎生风,将扑过来的积雪拍开,“胖爷我断后,咱们往前面的岩石堆跑!”他知道在开阔地带对付雪弥勒太被动,只有依托岩石才能减少积雪的威胁。
吴邪紧紧跟在张起灵身后,脚下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差点摔倒。张起灵的步伐异常稳健,每一步都恰好踩在雪层较硬的位置,黑金古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挥动都能精准地击退藏在雪下的威胁。吴邪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胖子说的话:这哥们儿怕不是长白山土著吧?不然怎么能在这种环境下如履平地。
跑到岩石堆时,三人都已经气喘吁吁。胖子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着粗气,“他娘的,这些玩意儿跟打不死的小强似的,杀了一个又来一群。”他看了眼外面涌动的积雪,“照这么下去,咱们别说去青铜门了,能不能活着等到风雪停都是个问题。”
张起灵靠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黑金古刀插在身边的雪地里,刀身还在微微震颤。他从背包里拿出水壶,拧开盖子递给水吴邪,“先喝点热水,保存体力。”水壶是特制的,外层裹着保温棉,里面的水居然还冒着热气。
吴邪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暖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不少寒意。他看向张起灵,发现对方的嘴唇有些发白,“小哥,你没事吧?”他知道张起灵的体温比常人低,长时间在低温环境下战斗,对他的消耗肯定更大。
张起灵摇了摇头,“没事。”他看向风雪渐小的天空,“雪快停了,等风势减弱,我们就去青铜门。”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巅,那里被云层笼罩着,隐约能看到一道黑色的轮廓,那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胖子突然“咦”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差点忘了这个。”那是块金丝老蜜蜡手链,还是上次在西沙海底墓捡的,被他当成宝贝似的揣在怀里,“这玩意儿据说能驱邪,说不定对这些雪弥勒有用。”他把手链戴在手腕上,得意地晃了晃,“怎么样,胖爷我这装备够专业吧?”
吴邪被他逗笑了,“也就你把陪葬品当护身符。不过话说回来,小哥,你真的要进去?”他指了指青铜门的方向,声音有些发紧,“十年可不是短时间,万一……”
“没有万一。”张起灵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是张家人的责任。”他看向吴邪,眼神里多了一丝吴邪从未见过的情绪,“你不一样,你不该卷进来。”
胖子拍了拍吴邪的肩膀,“天真,别多想了。小哥说话算话,十年后咱们再来接他就是。到时候胖爷我带着二锅头,你带着下酒菜,咱们就在这长白山脚下等他出来。”他嘴上说得轻松,眼角却悄悄红了。
吴邪没说话,只是握紧了胸前的鬼玺。他知道,张起灵做的决定没人能改变。从阴山古楼到蛇沼鬼城,这个男人总是这样,默默承担着一切,把所有的危险和孤独都自己扛着。他想起三叔失踪前寄来的纸条,上面只写了“青铜门后,终极可期”八个字,现在他才明白,这所谓的终极,背后是多少人的牺牲和坚守。
风雪果然渐渐小了,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露出背后苍白的阳光,像一只窥探的巨眼。张起灵站起身,黑金古刀归鞘,“该走了。”他率先迈步走出岩石堆,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吴邪和胖子跟在后面,三人的身影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拉得很长。风依旧很冷,但阳光落在身上,却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吴邪看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人,突然觉得,不管青铜门后有什么秘密,不管未来有多少未知的危险,只要他们三个在一起,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对了小哥,”胖子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在青铜门里要是闷得慌,记得想想胖爷我给你讲的笑话,别真把自己憋成哑巴了。”
张起灵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吴邪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鼻子一酸。他知道,这个“嗯”字,已经是张起灵能给出的最温柔的承诺。长白山的风雪还在继续,但他的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火,那是关于十年之约的期盼,是关于铁三角的羁绊,是关于所有未说出口的牵挂。
远处,青铜门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扇古老的巨门矗立在雪山之巅,仿佛从远古洪荒时代就一直守护在这里。风雪掠过门扉,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在诉说着千年的秘密。吴邪握紧了拳头,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一个需要等待十年才能揭晓答案的开始。